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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太郎中心】我未曾告诉你的事

私设是旧世界在承太郎死后依然存在。

是一个你我未曾见到过的那段岁月里的他和他们的故事。可能有点虐。

感谢矮子龙骑碳太太做的AMV,太太做得特别好,请大家都去看:av32862133

那一夜佛罗里达的卡纳维拉尔角格外不同寻常。夜幕下海滩边上横七竖八躺着赤色报警灯光交相掩映的救护车,身着背上印有SPW字样的工作人员遍及海滩各处,嘈杂的说话声、脚步声和口哨声被周期迭至的海浪声吞没。

在“找到空条承太郎了!”的喊声从所有人佩戴的耳机中传出来的同时,天空中盘旋的几架直升机将巨大的照明灯光束同时打向了声音的源头。海滩边上医疗队的人群跟着骚动了起来,但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位看上去30岁左右的年轻人拨开人群直直地朝着照明灯光聚集的方向跑去。

挤出人群之后他发足狂奔,穿越了为数众多的救护车直奔事发现场。海水顺着气孔直接渗进新买的球鞋里他根本不管,昂贵的牛仔裤腿被浪潮打湿他也不顾。越是接近事发现场,阻拦他的工作人员越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揍飞,然而奇怪的是,被揍飞的人无一例外地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似乎曾经有过,但很快就被一股特殊的能力治愈。

那人在空条承太郎浸泡在海水中的尸体面前蹲了下来。片刻的静默之后是强忍住哭泣冲动的嘶哑声线——“疯狂钻石”。顷刻之间,安静地躺在海水里的那具早已分成两半的身体合二为一,可是那人却始终没有如愿以偿地再次与那双熟悉的祖母绿色的双眼重逢。

随后赶上来的一高一矮两位青年在他身后站住了脚,高个那位似乎不知此刻该说什么好,只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友人杵在海水里发呆的背影,矮的那位脸上写满了担忧,轻声地念了一句:“仗助……”就再也说不下去。

蓦地,那个被唤作“仗助”的青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嘴里念着“黄金体验……对了,乔鲁诺的黄金体验!”就拨开了站在他身后的两位友人,朝着熙熙攘攘的医疗队跑去。

乔鲁诺·乔巴拿被找到的时候正蹲在空条徐伦的身体旁边为她制作最后一个因为和普奇神父战斗而破损掉的器官。在仗助向他说明情况之后,乔鲁诺答应了跟着他前往空条承太郎的尸体前看一下的请求。

在蹲在尸体前仔细检查过之后,来自意大利的青年起身对仗助摇了摇头。

然后,乔鲁诺·乔巴拿看到东方仗助突然朝自己走来,接着他感到自己的喉头一紧——高他半头多的仗助抓着他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

“乔鲁诺,刚才救醒空条徐伦的时候你的黄金体验不是能够创造生命吗?你倒是创造啊……你倒是让承太郎先生睁开眼睛啊!!”

回应他的怒吼的,是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的冰冷枪口——

“喂。你最好对我们老板放尊重点。要是老板有什么危险,这把‘性感手枪’可听不懂你的辩解。”

乔鲁诺·乔巴拿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只对举枪的那人轻声吩咐了一句“米斯达,你先退下”,然后举起原本贴在裤缝线上的右手,扶住了眼前飞机头青年的小臂:“如果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十年前我早就复活被“热情”前任老板杀死的重要友人了。你接受现实吧,东方仗助。”

然后他直视着眼前青年的双眼,语调平稳得如同裁决者的判词——

“空条承太郎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未曾告诉你的事

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







得知去意大利调查从“热情”流出的毒品案件的波鲁那雷夫失踪并疑似死亡的消息后,空条承太郎时常在梦里回忆起那个画面——

他们沿着尼罗河畔朝北一路行进,放眼望去是一望无垠的大漠,天空一碧如洗。烈日不知疲倦地发射出超乎他们忍受能力的紫外线辐射,地表的沙砾滚烫,视线尽头天地相接的地方被蒸腾的热气洗刷得模糊不清。

外祖父乔瑟夫·乔斯达走在队伍的最前,花京院典明和穆罕穆德·阿布德尔殿后,而中间走着的,便是他和波鲁那雷夫。他们沉默地并肩而行,汗水从鬓角蜿蜒而下,顺着脸部的弧线落入高中制服的领口,也顾不得擦。起先没人说话,但往往是波鲁那雷夫最先绷不住。

他递给承太郎一支烟,承太郎习惯性接过。然后,他会笑着说:“别忘了表演你惯例的那个,承太郎”,每逢这时承太郎就知道,他指的是在点烟之后,用舌头卷住叼在嘴里的烟,将这支烟调转180度,吞进口中。这项绝活波鲁那雷夫百看不厌,甚至连从不抽烟的花京院典明和阿布德尔偶尔也会凑过来围观。

承太郎拿起手中的那支烟,用中指和食指夹住。然后波鲁那雷夫将自己抽得快要只剩下烟蒂的烟递过来,两只烟头凑在一起,用旧的烟点燃新的那一支。接着,波鲁那雷夫会说——

“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承太郎。”

那人轻快爽朗的声音宛若从梦中穿刺而来,在现实中的耳畔回荡,久久不息。每逢这时他就会从梦中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唯有望向窗外正酣的夜色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夜妻子忘记关窗,院子的草坪和树丛里的阵阵凉意透过秋天的夜风拂面而来,驱散了他的睡意。轻轻喷在他脸上的熟悉气息昭示着枕边人的存在。照顾了徐伦一天的妻子十分困倦,呼吸声中带有轻微的鼾声。他看着自己妻子的睡容,想起她在他大学求学期间对他说她会一直陪伴着他,等他安定下来再结婚时的恳切表情。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吸烟了。


最后一次和波鲁那雷夫联系是1993年的年底。那一年SPW在进行“人类产生替身的原因以及替身的本质”的研究时突然有了新的进展。有人提出了雅恩婆婆身上背着的弓与箭是产生替身的重要媒介,接着科研人员立刻使用唯一的一把箭在动物身上进行了实验,然后发现被箭射中并幸存的实验小白鼠的确具备了类似替身的能力。

几个月后,他从SPW财团收到了一封机密文件。他快速地扫过了文件对于意大利自1986年之后青少年吸毒率上升的总结。直接把目光停留在了“吸毒率开始上升的时间点和当时弓箭被挖掘出来的时间前后仅仅间隔一年,加之犯案现场的种种离奇迹象难以用科学解释,有人推断这一切很有可能是弓与箭流落到了意大利,被不怀好意的人加以使用,产生了众多替身使者所致”上面。

然后他抽出文件的最后一张纸,看到了“SPW财团特此委派空条承太郎和J·P·波鲁那雷夫一同前往意大利调查案件详情”的字样。

收到委托书的当晚,波鲁那雷夫就拨通了他家的电话。他听到法国友人久违的声音时迟疑了一秒,于是打招呼的事就被波鲁那雷夫抢了先——

“承太郎!是承太郎吧?好久不见啦!”

“啊,是我。”

身后,妻子正端了刚烤好的波士顿烤土豆和火腿蛋松饼上桌,房间里顷刻飘香四溢。

“文件你也收到了吧?难得被委派的人是你我,要是乔斯达先生也能一起就更好了啊,这样我们几个还能凑到一起叙叙旧。不过他也上了年纪了吧,恐怕不方便出远门了。说起来意大利我还是去过几次的,意大利语也勉强算是精通,等这次事件忙完了,要不要顺便来我家看看?虽然我也没什么能招待你的,不过酒和美食还是存了一些的!”

热情好客的法国人语调里的兴奋感穿越了一个大西洋的电缆线,以光速朝他扑面而来:“所以我们哪天动身,承太郎?是你先来法国我们再一起去意大利,还是我们直接在菲乌米奇诺机场会合?”

他实在不忍心扫了波鲁那雷夫的兴致,可是现实由不得他接下这个委托。

徐伦刚刚满月,在婴儿床上爬动的时候还会重心不稳。妻子虽然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也干不了重活。博士第一年还没有拿到Ph.D. Candidate[1]资格,课程学分要求又多,他时常一边当着助教批改本科学生的试卷,一边写研究生作业,同时还要完成组里教授布置的科研任务。

见他沉默不语,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等他回答,波鲁那雷夫就抢白道:“真是羡慕你这个幸福的已婚男人啊。SPW没给你放个产假[2]么?这种时候怎么还给你派活?要不我明天跟他们提议一下给你放产假的事情吧!”

他只回答:“产假的事情我明天自己去和SPW说就行。”接着又说,“谢谢你,波鲁那雷夫……”

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一下,接着传来法国人的爽朗的笑声:“承太郎——咱俩谁跟谁?之前也说过了,你有什么事情尽管交给我,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法国人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是在他1992年的婚礼上。从宾客满席的人群中挤出来的波鲁那雷夫端着啤酒杯和身为新郎的他手中的白兰地碰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香烟盒,抽出一根,递给他,动作就像多年前他们一起去埃及时一样自然流畅,似乎在昭示着他对承太郎的友谊和1987年分别的时候一样亘古不变。

“已经戒了。”

承太郎的回答让波鲁那雷夫愣了一秒,一秒之后他立刻猜到了原因——“没想到你妻子管得还挺严?”

因为嘴里叼了烟,波鲁那雷夫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口齿不清。

他摇了摇头:“不是她管,是我恋爱那会就戒了的。她患有哮喘,一闻烟味就咳嗽。”

语毕,他做好被这个自17岁起就认识的法国友人笑话的准备,然而对方却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能为一个女人彻底戒了烟啊……看来你是真爱上她了。”

“……我总不至于愚蠢到跟一个和自己没有感情的女人结婚吧。”

“是是,我知道。但你知道么?起初我听到你要结婚的消息真是当场一愣。”友人说,“‘承太郎?那个女人在身边稍微聒噪一点就会当场爆炸的承太郎?居然要结婚了?’——嘛,就是这种感觉啦。”

“真是够了……你怎么跟我家那婆娘一样——”

大约是新婚燕尔,又或许重逢这位活泼率直的旧友,他的语调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呜呜呜我家的承太郎终于要结婚了,要长大成人了,妈妈好高兴却也好舍不得啊~~~’——听得我一阵头皮发麻。”

法国人听了他的描述哈哈哈大笑了一阵,表示自己能想象“天下做母亲的普遍期盼着儿子幸福”的这种心态,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好好珍惜你妻子。”

“知道。”他也跟着勾起了嘴角,问道,“那你呢?什么时候安定下来?”

银发的友人听了,反问道:“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我安定下来呢?”

“埃及遇到的那位姑娘?”

承太郎知道,自己不需要具体说出是何时何地遇到的那位女子,波鲁那雷夫就懂。

果不其然,波鲁那雷夫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那层意思:“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我吗,承太郎。我是个天生的战士啊,战士。我这种注定一辈子都不可能安定下来的人,还是不要考虑婚姻这种祸害人家姑娘的事情比较好。”

见承太郎没说话,他又补充道:“你如果像我一样几次失去至亲至爱之人就知道了……说我不怕再失去新的一个是假的。所以还是算了……”接着友人的语调一转,故作轻快,“人生嘛,无关风月地潇潇洒洒也挺适合我。遇上了漂亮的姑娘就轰轰烈烈地追求一番,可是不要长情,也不能长情……结婚生子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这种人生赢家的事情还是留给你吧,承太郎,不适合我。”

他觉得自己隐隐懂得波鲁那雷夫的意思,可眼下四海歌舞升平,生活风调雨顺,DIO之后再无新患,他觉得“害怕再失去新的一个挚爱”是多此一举的担心,但没有说出口来。

然后,细不可闻的自言自语声飘入承太郎的耳鼓——“我啊,本来以为杀了J·凯尔为妹妹复仇之后,觉得人生也不过就这样了。可是偏偏欠了睡在开罗地下的那个人和那条狗一辈子的人情,而且终其一生都还不清。我这命都是阿布德尔和伊奇给我的,你要我去安安心心地放任自己用他们给我续的命去纵情生活?我做不到。所以,战场上的事,有什么事情你就交给我,让我作为一个战士尽情使用这条命吧……”

……

“说起来这次的事件也只是调查那个组织吧?我一个人也没问题,正好承太郎你家里事情比较忙,就不用特意过来陪我这一趟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了,总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跌跟头吧。”接着波鲁那雷夫话题一转,“你女儿……是叫徐伦来着吧?现在好吗?等我忙完这一趟差事,去美国看看她如何?小孩子我可喜欢了。”

“好啊。”

“那就说好了啊,到时候我会带上法国最好的红葡萄酒去你家,你可得好好招待我。”

承太郎记得那时自己是一面握着电话听筒一面微笑着回答“好”的,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一起喝酒的约定就再也没能实现。因为,在这一次的行程之后,他就再也没等来波鲁那雷夫的音讯。



1998年年底清算遗产分配时,乔瑟夫·乔斯达在日本有私生子的事情被爆出。顷刻之间乔斯达家上下大乱。圣诞节承太郎和妻子去纽约看望自己的外公和外婆的时候根本不敢带上徐伦,生怕那栋鸡飞狗跳的乔斯达大厦里又被捅出什么新乱子,伤及自己的女儿。放五岁的女儿一个人在家他又不放心,于是那年的圣诞节聚会就变成了他独自一人驱车前往纽约,妻子在家照顾女儿。

家族聚餐和往年的平安夜晚宴一样奢华,只是丝吉Q吃到一半,想起身边那个儿孙满堂的老家伙竟然背着自己去外面搞年轻女人,却对枕边的她信誓旦旦地说“我这辈子就只爱你一个人”,就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抹起了眼泪。

这一哭全家上下都慌了神。荷莉坐在妈妈身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安抚她。贞夫本来就和乔瑟夫关系不佳,和丝吉Q也不熟,此刻只能僵坐在原地。

乔瑟夫本想上前安慰几句“不哭了。我那会年轻不懂事,但我还是最爱老婆的,你看咱们老夫老妻一辈子都过来了,你就既往不咎嘛……”结果丝吉Q一句:“谁会圣母到既往不咎?你这个没良心的老东西。”他就又讪讪地跌坐回了原地。

自知理亏说不上话,却又不好拿自己的女儿女婿撒气,如坐针毡的乔瑟夫就求助似地转向了承太郎。

承太郎一看老头的目光扫向自己,就知道要坏事。

果不其然,不出三秒“足智多谋”的乔瑟夫·乔斯达就当众宣布——“你们先慢慢聊,我和承太郎有点私事要谈,先走一步。”

逃离出事现场后乔瑟夫扶着阳台的护栏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口气,望着平安夜漫天飞舞的雪花陷入了恍惚。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一会,承太郎冷得受不了了,于是率先开了腔:“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承太郎这话一说出口,眼见自己又要面对回到餐厅挨老婆数落的事实,乔瑟夫吓得连遗忘了多年的惯用口癖都脱口而出了:“Oh no no no no!承太郎你别走,我有事找你的!”

有事找承太郎出来当然是幌子,其实那时乔瑟夫自己也没想好究竟有什么事。可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上,没有事情也必须编造点事出来。大脑高速运转捏造借口的那一瞬间乔瑟夫·乔斯达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60年前的罗马斗兽场的地下,在生死攸关之刻对着柱男夸下海口,只为挽救下西撒和史彼得瓦根的性命——虽然最终结果是自己被套上两枚带毒的婚戒。

又或许一切因缘皆有其命数。

如果不是乔瑟夫·乔斯达生搬硬套想出的那两件事,空条承太郎大概终其一生也不会了解那个名叫西撒·齐贝林的人和他父亲的故事,更不会和那个叫东方仗助的私生子有任何交集。

是的,他的外公为了拖延回去见妻子的时间一股脑交代了他两件事,其一是和他外公一起去瑞士给老朋友扫墓;其二便是去日本S市杜王町找到那个私生子并告诉他遗产分配的事情,以及查清他外公的紫色隐者时常能够拍出的关于杜王町奇怪的照片的事。

给老头收拾婚外情的烂摊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当然是拒绝的。于是相对轻松一点的工作就落到了他头上——陪老头去瑞士扫墓。承太郎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那个身高一米九五的彪悍外公有一个习惯,每个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他都会只身一人前往意大利和瑞士交境的小镇。后来上了年纪手脚不再灵便,他便带着自己房地产公司的秘书陪着自己一同前往。

承太郎那时不知道的是,圣莫里茨是西撒·齐贝林去世的地方。


“你知道吗,承太郎。我来日本找你之前,其实是不知道你妈妈会被替身折磨到高烧不起的。但即使你妈妈那时安然无恙,你身上没有替身显现,我也去埃及把DIO找出来,然后将其打倒。”

78岁高龄的老人拄着拐杖在他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圣莫里茨皑皑雪原上的时候说道。

他一听就觉得自己外公可能真是老糊涂了,又要旧事重提,于是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对方:“够了老头,我不想再听一遍乔纳森·乔斯达和迪奥·布兰度相爱相杀的狗血故事了。”

“……我也不想重复那个故事了。”乔瑟夫说,“我只是想聊聊只属于我和我那位故人的故事。”

他尚未回答乔瑟夫,视野就豁然开朗。沿着山谷盘行的白色云雾渐次褪去,夹杂着雪粒的冷风扑面而来,阿尔卑斯山脉的铮铮脊骨就在四散而去的风雪中逐渐显现。

“……西撒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的父亲突然舍弃了自己的家人。在父亲消失前,西撒一直坚信自己的父亲是个无比珍视家庭值得所有家人依靠的男人。”

乔瑟夫·乔斯达又继续说了下去。老人单一的声音伴随着两人踩在雪地里“吱呀”声寂寞地流淌着。

“……但是如此关爱家人的父亲,却在没有给孩子们留下任何理由的情况下,舍弃了家人和工作,不辞而别。尽管父亲的朋友和街坊邻居都很照顾他们兄弟姐妹,但是西撒性格大变,最终被送进了孤儿院。”

不远处,一幢旧式的庄园映入眼帘。

“那尚且是1930年代的意大利,社会福利制度还存在诸多缺陷,孤儿院连监狱都不如。在孤儿院里的西撒从心底里怨恨他的父亲。逃出孤儿院的西撒来到了罗马贫民窟,在那里定居了下来。”

“谁知某天在罗马街头,他遇见了自己的父亲。本以为父亲要到哪里去花天酒地,结果发现他父亲只是跑到了古罗马斗兽场的地下。他跟着他父亲进入斗兽场的地下,看到有一堵墙,墙上的石雕人像栩栩如生,其中一个石刻人像的手里拿着一颗夺目璀璨的钻石。出于好奇,西撒伸出手去取钻石,结果突然即使把像钩子一样的触手从墙壁内部伸了出来。在这危急时刻,他的父亲赶了过来,把他撞开,救下了他。然后,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父亲被那些触手钩进了墙里。”

“在被触手拉进墙里的时候,他的父亲都没有认出已经长大成人的西撒,只求他将自己死亡的消息告诉远在威尼斯的莉莎莉莎女士。告诉她事到如今能够抵抗这种生物的只有她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庄园。庄园内别墅的石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萝,墙角已经被剥蚀得看不出当年庄园主人修建时差遣工匠刻下的繁复花纹和石雕。一切都昭示着这座老房已经几十年无人居住。

“时至此刻,西撒才明白,父亲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被卷入这恐怖的危险之中的原因——一旦儿子得知其中真相,势必会和自己一样继承祖父威廉的遗志,所以还是别让他知道为好……他选择了一个人去战斗……所以才会舍弃家人,不辞而别……”

他们绕到了别墅背后的墓地里,在铺满大雪的墓碑前慢慢行走着。

“到了。”

承太郎看到自己的外祖父在山庄后面的一尊墓碑之前停住了脚步。

似乎被埋葬的那人在天有灵,感知到了他们爷孙二人的到来,突然降下一阵大风。他的衣摆被吹得扬了起来,他不得不将手扶住帽檐,否则他头顶的帽子都会被这过于狂躁的风打落。大风将墓碑上覆盖着的雪花拂散,然后他看到碑上端正地刻着“西撒·安东尼奥·齐贝林之墓”以及“守护齐贝林荣誉的伟大波纹战士”的字样。

“后来……为了报父亲和祖父的仇,西撒和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而这里,就是西撒战死的地方。他死前从敌人手里抢下了治愈我身上的毒戒指的解毒药……用最后的波纹把它传送给我的样子我今天都还记得……”乔瑟夫轻声说道,“说回我最开始想要和你说的事情,承太郎。那会儿你妈妈没有出事,我也会设法找到DIO并且打倒他。因为正是他和石鬼面的间接影响,导致西撒的祖父威廉·A·齐贝林身亡的……祖父的遗志继承给了西撒的父亲,而父亲的遗志又继承给了西撒。”

“如果我什么都不管,便是辜负了友人用最后的波纹将解毒药托付给我的重要心意啊……”

蓦地,波鲁那雷夫的声音就如同这一月初的风雪一般萦绕心头。

——“……你要我去安安心心地放任自己用他们给我续的命去纵情生活?我做不到。所以你就让我作为一个战士尽情挥霍这条命吧……”

彼时彼刻说着这话的人因为接手了本该自己负责的任务,已经连下落都不明;连眼前这个看似不中用的老头都继承了友人的遗志,终其一生浴血奋战。看来,纵情生活安然享乐的人怕是只有自己了啊。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承太郎。”

在风雪弥漫的圣莫里茨,梦境之中的波鲁那雷夫的声音再度飘荡在他的耳畔。那是他头一次想起妻子在自家庭院里浇花的背影以及徐伦从花园里跑来,张开满是泥泞的小手找他求抱抱的身影时心乱如麻。



命运的齿轮转动得太过突然,根本不给他喘息和做准备的机会。可这齿轮一旦相互咬合着转动了起来,就再也不会停下。

从圣莫里茨回家之后为了补偿在家等了自己一周的女儿,他带女儿去了位于奥兰多的迪士尼乐园。

他早该注意到。在那个打扮得体的男人自说自话地拉开他和徐伦所在的餐桌旁边的那把座椅,解释着:“哎呀,今年来奥兰多迪士尼乐园的游客很多啊,连个空座位都找不到,你们父女两个不介意我坐在你们旁边吧”的时候,他就该注意到。

那人看等在餐桌旁的他手里拿了一本《描述性海洋物理学导论》,笑着说“先生您也喜欢看书啊,读书人我最尊敬了,尤其是像您这种一看就是学者型的人士,幸会、幸会~”时,胸口莫名躁动带来的不快就已经悄悄绷紧了他的精神,可他尚且不知那是自己身为战士的直觉所致。他记得自己一向反感女人废话连篇,但不知什么时候起,眼前这个男人也开始让他觉得面目可憎。

“您一定读过不少书吧。有一本书不知道您看过没有?”身边的男人的单一声线依旧刺动着他的神经,不等他回答,那人便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道:“那本书的名字叫做《引力与时间加速》。”

说出书名的时候声音近乎耳语,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从桌边站起,将徐伦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后退了三步和那人保持距离的流畅动作。

是的,那本书的作者是迪奥·布兰度,书中提及的内容令他触目惊心,11年前他在埃及看过之后就立刻将它销毁。因为他知道,心怀歹意的人如果读了这本书,整个世界都有遭到被破坏的危险的可能。

他不知道是什么驽钝了他身为战士的敏锐神经,或许是太过安然平顺的家庭生活,或许是温和而甜美的爱情,或许是太过繁重的学业,他后悔自己竟然没有在这个形迹可疑的男人接近他们的时候就立刻引起警觉。

“啊啦,我只是随口提了一下书名,您怎么就紧张成这样~?”

那人也随着他的起身,跟着他一同站了起来。

房间内的客人在一瞬之间倏然蒸发。地板上的桌椅突然漂浮起来。餐台上的刀叉闪动着森森的寒光。在他思考着“眼前这人也是替身使者?他的替身能力是什么”的同时,四周的家具都变成了杀人利器,纷纷向他和他怀中的女儿砸来。

他叫出了十二年未曾登场的白金之星把它们一一挡下,然后一拳像对方的身体揍去。却未曾料想在他没有命令的情况之下,自己的替身只会把保护他身体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上。

伴随着对方吐出一口鲜血倒下的同时,整个房间晃动了一下。在餐厅四壁歪歪扭扭塌陷下去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人的替身就是伪装成餐厅的整个房间,店内拥挤的人群,热气蒸腾的美食,不过都是替身制造出来的幻觉罢了。

击退了敌人的他想都没多想打算放下徐伦,然而,当他把脑袋歪歪斜斜搭在他颈窝中的女儿放下时,才发现女孩已经没了动静。

被白金之星的拳头击碎的桌子腿撞在了徐伦的太阳穴上,女孩当场晕了过去。

他蹲下来,再度将已经放下来的徐伦紧紧抱在怀里,碧绿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寒光。

“抱歉,徐伦。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生活中了。”

如果有替身使者再度为了《引力与时间加速》接近他的话,如果有能力更加强大的替身使者企图使用替身能力从他的记忆里挖掘出这本书中记载的恐怖内容并付诸行动的话……

那么,徐伦……

原谅我在你今后的人生岁月里,不能时常以父亲的身份陪伴在你的左右。


第二天一早他及时出现在了乔瑟夫·乔斯达的位于曼哈顿中心地段的办公室,不顾从佛罗里达搭乘飞机回到新泽西送徐伦回家,再从新泽西的家里驱车直达纽约这一路奔波带来的疲惫感,出了电梯就直奔位于顶层的自己外祖父的私人房间。

推开门的时候乔瑟夫正戴着老花镜看报。年近八十的老人抬眼看见自己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外孙,知道事情要成,微笑着合上了报纸。

不出他所料,他那个向来喜欢直来直去的外孙开口便是“喂,老头,我同意去日本杜王町帮你找你那个私生子。”

乔瑟夫也不问究竟是什么使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只笑着应他:“哈哈哈好。承太郎你最终还是选择承担起‘代我去杜王町分配遗产’这份责任了吗?”

“……你够了,老头。我这次是做好‘代你挨一顿胖揍’的觉悟去的杜王町。要不是看在你上了年纪腿脚不便,我是不会……”

“我懂,我懂。”乔瑟夫·乔斯达笑得分外爽朗,“记得代我向我儿子问好。”


出发去S市杜王町的时候他拿了一样东西贴身携带——他几周前和妻子的合影。他把那张合影的缩小版洗出来,小心翼翼地剪成椭圆形,放入挂饰里,合上,然后将它挂在胸前,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整理好随身携带的衣物之后他提起行李就准备走人,谁知妻子抱着女儿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如同每一个稀疏平常的道别一样,母女两人安静地注视着他。

“爸爸抱抱~”

突然徐伦天真无邪地朝他伸出双手撒娇,他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口气,放下手中行李箱的拉杆,从妻子手中接过女儿。

“爸爸要早点回来哦。”

“因为徐伦,最喜欢爸爸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女儿额头上的淤青一眼,然后说:“爸爸去去就回来。徐伦要照顾好你妈妈,不要太淘气,让她为难。”

“才不会呢,徐伦已经是大孩子了!”

他掐了一下女儿肉嘟嘟的粉嫩脸蛋,把她重新归还给妻子,然后在妻子的脸上留下一吻。接着,他再度深深地凝视了一眼母女两人,仿佛想要将她们的身影刻进记忆里,然后便拉低了帽檐。

前额连带双眼被帽檐的阴影遮掩得无法辨认。他没再多说一句告别的话语就转身出了门。

早春的寒风将他的风衣衣摆吹拂得摇摆着猎猎作响。

他知道,这一转身,就是和那个名为“家”的存在进行了永别。



1998年《泰坦尼克号》在日本热映,因为准备初中升高中的升学考试的仗助没有去成。99年S市某影院又重播了一次,考虑到刚刚打倒吉良吉影,自己的外甥和父亲马上要离开日本,而自己的心愿还未了。所以他决定破天荒地请两个人以及各个朋友一起去看电影,借此机会单独找到承太郎,把自己的心愿告诉对方。

看完电影后,和哭诉着“多么完美的爱情啊!为什么我就这么没有女人缘,没能遇上露丝这么好的姑娘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虹村亿泰,以及在看完电影之后紧紧牵着彼此的手相视而笑,更加珍惜对方的康一和由花子告别之后,他正准备开口,谁知身边走着的空条承太郎似乎也抱有相同的打算。

“仗助,今天晚上你留一下。”

“呃……什么事情啊,承太郎先生?”

“是上次去狩猎的时候我发现疯狂钻石在远距离射击这方面还可以提高。我想今晚恰好有时间,不如我让白金之星教教疯狂钻石如何能够更加精准地集中目标。”

“哦,好。正好我也有事情想对承太郎先生说。”

借口终究只是借口,适当分别,承太郎总是放心不下眼前这个爱时髦,好打扮,贪财又爱耍小聪明的高中生。如果说他还有什么能够给他,还有什么能够保护他的,也不过就是借由白金之星之力传授给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替身,以此教给他如何控制自己突然就会爆炸掉的脾气。

承太郎挑选了一块相对宽敞的草地停了下来,从随身背着的包中掏出两个空的易拉罐,放在了不远处的栅栏的柱子上,然后又重新回到了仗助的身边。

“白金之星。”

承太郎念了自己替身的名字,那个高大魁梧的替身就出现在疯狂钻石身后,分别把住疯狂钻石的左右手。

“仗助,你要记得,紧紧地盯着易拉罐所在的位置,将全部意念集中在易拉罐上,投出石头的那一瞬间用力要快要狠。”

出于和替身之间的通感,仗助感到那人仿佛紧紧贴在自己的背后,小臂似乎被那人紧紧握住,那人呼吸产生的鼻息更像是通过白金之星轻轻喷在他的耳廓上。他感觉身体一紧,心跳加速,然后在他思绪飘忽不定的时候,手腕被一阵力道钳制住,接着被猛然推了出去,疯狂钻石握着的鹅卵石从手中射出,直勾勾地正中易拉罐上的Cocacola标识。

“仗助,你刚才在想别的吧?”

“我、我没有。”

“你啊……”空条承太郎叹了一口气:“以后这种一秒钟就能被人识破的谎言就不要说了。投掷之前你胳膊的僵硬程度完全透过白金之星握着疯狂钻石的触感告诉我了,你根本就没做好准备把石头扔出去。心思早就飘到不知哪里去了。”

“…………”

“所以你在想什么?”

眼前的高中生突然红了脸:“就……刚才白金之星握着疯狂钻石的双臂嘛,我感觉就跟电影里杰克从身后扶着露丝的身体,露丝迎风站在船头展开双臂一样,你看……”说着仗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下一秒露丝不就回过头来,然后他俩就接吻了吗——想到这个剧情我突然就走了一下神。”

承太郎愣了半秒,扭头将视线移向远处,用手轻轻触了触帽檐,然后说:“真是够了……”

嘴上虽然那么说,可是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小子满脸通红想入非非的样子让一个词倏然跳入他的脑海——青春。有那么一秒青春的气息从他的脑海深处死灰复燃。

黄昏刚刚落下,初夏的杜王町终于退了凉。棒球社社团活动刚刚结束,身着白色条纹队服的高中生三五成群地走向更衣室,彼此之间谈笑着梦想与未来的表情不经意地波动了他的某根心弦,让他回忆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在决战前的最后一晚,他们在开罗的某个旅馆寄宿了下来。长达50天的旅行生活眼看就要终结,只是不知与这段难以称之为愉快的,却又让人毕生无法忘怀的时光一起终结的和逝去的,还有挚友的生命。

沙漠中央的城市在入夜之后退凉非常之快,往往太阳落山不到一个小时,寒意就弥漫了上来。按照惯例,他和花京院被分配在一屋。趁着困意还没上来,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远眺那来自另一个半球的漫天星光。忽地身后传来脚步声和熟悉的“承太郎”,他就知道是花京院来了。自打开始这段旅途之后就总是这样,他时常站在阳台上沉默不语地看着夜空,每逢这时花京院就在身边陪着他一起看。有的时候阳台下面的中庭里是伊奇戏耍波鲁那雷夫的场景,有的时候是阿布德尔和乔瑟夫乔斯达聊天的场景,可是看风景的人永远不会变——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偶尔也会交谈几句,譬如那一夜——

“有时候看到这样的星空,会突然想家呢。”

“啊,马上就要结束了。”

“结束之后承太郎有想过要做什么么?”

他记得那时自己听了一愣——也确实没想过今后的打算。赶路的日子过得那么紧凑,两天遭遇一个小喽啰,三天撞上一个小BOSS,赶上运气背,一天甚至能遇上两个,他哪有时间去考虑打倒DIO之后的事,又说不定根本不存在打倒DIO之后的未来,所以他说——

“没有想过。大概就是过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吧。”

他不像花京院典明和波鲁那雷夫从小就有能够操控替身的能力,他的幽波纹能力觉醒了不过几个月,在那之前他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虽然不良了点——在那之后他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被阿布德尔取名叫做“白金之星”的伙伴。

虽然多年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那时“在那之后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想法”只是一个十七岁少年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罢了。

接着,他凝视着寂寞而广袤的夜空,问道:“你呢,花京院?”

“我……”花京院轻声说,“如果这次事件顺利解决,我希望自己能够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

见身旁的人不说话,花京院又说:“我从小就把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绝起来,没有人能看到绿色法皇,也没有人能够看到我所能看到的世界。我就这样孤僻地长大,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和有替身的人成为朋友。可是我一个人也没有遇到,性格愈发孤僻。我觉得世界抛弃了我,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他说:“花京院……”

“可是我遇见了你们。这一路我想了很多,每走几步就是险滩,走错一步,错过一个转弯,恐怕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啊,是啊,在这种生活里我突然清醒了——我有什么资格抱怨曾经的生活呢。原本的生活赋予我的是那么多。我竟然从未珍惜就将它弃之不顾……如果不是遇到你们,如果没有经历这番生活,我大概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他静静听完花京院的一番话,说:“所以呢,你后悔吗?奔赴这一趟原本和你无关的旅途。”

然后身边那人说道:“这真是个辩证的问题,如果不参与这趟旅途,我就会过着我现在极度渴望的平静生活,可也正因为参与了这趟旅途,正因为这一路经历了太多,我才知道家的可贵……”

月亮从层云之后露了出来,皎洁的月光温柔地照亮了花京院的面庞,然后他用在承太郎听来最平静却也最坚定的声音说道——

“但是我不后悔。是自己选择的路,就怎么都不后悔。”


回过神来他发现仗助凝视着自己的碧蓝色双眸如同钻石一般剔透得不带一丝杂质,这样虔诚的目光让他迟疑了半秒,在那半秒的须臾之间飘入他耳鼓的是:“所以说怎么样?承太郎先生,我的提议不错吧?”

“提议?什么提议?”

见他根本没有听进去自己刚才说的话,高中生也不恼,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啊,这次事件也算结束了。您不是一直夸我说我干得不错嘛,我就在想……我想离开家和您一起出去见识整个世界,解决更多的事件。”

然后那位高中生双手合十:“拜托了,承太郎先生。”

彼时夕阳西沉,住宅街上年轻的丈夫夹着公文包匆匆投入家的怀抱;商店街的小姐姐正在将花店门口摆放得琳琅满目的盆栽搬回店里,准备迎接打烊;年迈的夫妻牵着柴犬,沿着被光线晕染成琉璃色的海岸线缓行,中学生们在飘散着饭香的晚风里畅快地谈笑……

他端详着东方仗助良久,犹豫着自己是否该将这样的命运交付于他。无视了眼前男孩满嘴“哇~!承太郎先生您的目光也太炽热了吧”,“大人都是这么看人的吗不妙啊搞得我好紧张”的嘀咕声,他突然想——

他不是自己,也不该成为第二个花京院。他不该背负那样的命运。

花京院死后,他带着花京院的骨灰盒去见了对方的父母。原本做好了被对方父母痛骂甚至大打出手的准备,然而做父亲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只有接过骨灰盒的那双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看着花京院的母亲搀扶着自己丈夫走进房间的背影时,突然感觉到了生命的苍老和脆弱。将目光移向青石色的天空那一刻,花京院的音容笑貌就从脑海深处沉睡着的某处再度浮现出来,他说——

“正因为这一路经历了太多,我才感觉到了家的可贵。”

然后,他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无言的叹息。


“我觉得我还可以。虽然吉良吉影是被车撞死的,但是我也算立下一大半功劳的功臣呐。”仗助毛遂自荐的声音将他的思绪重新拉回现实,“而且,那天我听见你和人打电话的时候说你身边也缺人手对吧?所以我就想我能不能……啊,我不是有意偷听,就是不小心听到的。”

是偷听的,他知道。

那天目送仗助被东方朋子揪着耳朵拽进自家房门的样子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傍晚和替身使者战斗的情况十分惨烈,收拾完残局之后已是夜里9点。他顺路带着浑身上下挂了彩的仗助回自己的酒店客房包扎伤口,谁知包扎好以后高中生看了一眼马上就要指向10的挂钟短针大喊了一声“不妙,我化学作业还没写呢。这作业起码要写五个小时,都是物质的量和氧化还原反应结合在一起的计算题,一次布置五十道简直要了我的命!”见他听了不为所动,打着如意算盘的仗助索性抛了直球——“承太郎先生,如果您能帮我做一半作业的话——”

他本想斩钉截铁地拒绝仗助,他一向觉得学业是不能落下的,毕竟在他高中那会,即便是在去埃及的路上,他也会抽时间和花京院把落下的课程预习好。

但是看到仗助敞开的校服外套下面缠紧绷带的腹部尚有一片殷红,满脸创可贴,平时被他夸耀的超great的飞机头七扭八歪地髭出一堆杂毛,他叹了一口气:“这次你受伤了,算例外。但是没有下一次。”

他和白金之星一起用一个半小时把仗助两个半小时的一半作业题解完,不曾料想仗助在他背对着自己潜心高中化学作业的时候,也学着他,让速度和持续力A的疯狂钻石代写作业,自己则在一旁盯着指导。作业完成后本想用剩下的一个小时再研究一下博士毕业论文的事,谁知手机突然响了,他低头一看是妻子的电话,于是转身出了门。

在杜王町的那段日子里,每逢妻子打来电话,他都习惯性地一手将手机贴在耳廓,一手抄在风衣的口袋里,沿着楼梯慢慢下楼。酒店就在杜王港附近,所以若是电话时间过久,他有时候会踱步到杜王港口,一边吹着咸湿的海风,一边听电话那边妻子绘声绘色地讲着女儿的种种“事迹”。

每逢这时,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就会慢慢爬上他的嘴角。

可是那天不一样,手机铃声似乎带着一份无法言说的焦虑,他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连身后的仗助似乎察觉到了铃声中传递出的情感,不由自主地看了过来。接起电话之后被电子滤波过后的妻子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但具体的意思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鼓——“徐伦发烧了。”

他听了只说:“你快带她去医院。”

他的话不出意料地换来了妻子的一句反问——“徐伦都病成这样了,你不能回来看她一下么?”

“我……”他停了一下,“你知道的,我现在人在日本。事情很忙,我们人手又不足,我不能回去。”

吉良吉影的下落初露端倪,他不能走。乔瑟夫·乔斯达尚且还在杜王町需要他保护,他不能走。仗助他们几个高中生战斗经验尚且不足,在穷凶极恶的敌人面前恐怕是要吃亏,他不能走。

“究竟有什么事情能够忙到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呢?而且博士毕业论文需要那么多人手吗?”

“不是博士论文的事,我是真的走不开,他们需要我……”

“究竟是什么事情啊?谁这么需要你?徐伦也需要你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和替身使者战斗的事情不能说。离开家的那一天,又或许更早,在徐伦在奥兰多受到伤害的辗转反侧的那一夜,他就决定让徐伦和那个世界隔绝。

家,早就不是作为战士独自前行的自己可以去思考和惦念的存在。

他于是说“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然后就擅自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按下挂机键的时候,“喂?喂?承太郎——”的声音就如同清晨五点半的路灯,在迎接朝阳的那一瞬,瞬间熄灭。

不出一分钟,电话再次打了过来,他一狠心,直接按下了拒绝接听。

他闭上双眼,想起几周前从乔瑟夫·乔斯达手中接过透明女婴的那一瞬间,怀中突如其来的沉甸甸的生命让他恍然之间产生了某种错觉。徐伦在他怀里啼哭着的样子仿佛还发生在昨天,可是今天,他站在杜王町,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

然而为什么,想起徐伦那张稚嫩的脸如今因为病魔的折磨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想起妻子孤独无助的焦虑神色,他的心口依然会像被刀剜过一样痛呢?

回到房间他看到仗助在作业上乱涂乱画,连作业本都是反的,于是把仗助赶回了家。

送仗助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问身边的高中生:“仗助,家对你而言是什么?”

高中生想了想说:“家就是吃饭休息玩游戏写作业的地方啊?……也是我妈实施恐怖教育政策的集中营。”

然后,仗助就在“仗——助——!谁实施恐怖教育了??你今天还没老实交待你那么晚回家又干什么去了呢!!现在跟我回家抄50遍门禁时间表!!立刻!!”的怒吼声中被拽进了家门。

……

眼前的男孩的表情有些局促,但即使16岁也早已成长为男子汉的高中生立刻又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所以……请带上我吧,承太郎先生。我第一次听说承太郎先生17岁时去埃及旅行过一圈和各种各样替身使者战斗就觉得超酷!我也想像承太郎先生那样做点什么拯救世界!”

在仗助眼中拥有无敌的白金之星的他是希望,是靠山,是英雄,是光。可那高中生唯独没有看见的是,他是一个有家却不能再回去的父亲。

少年人的眼睛里永远都是梦与明天,可只有他知道这所谓光鲜的表象之下承载了多少思念着妻子和女儿的痛苦,这双站在山岚之巅的双脚下踩着的是多少条友人的性命,这具身躯的背后是多少敌人的追杀。

他不愿折煞了少年人对于“英雄”的憧憬,只说:“你妈能答应你这样恣意妄为的想法?”

仗助答:“这个难不倒我,瞒着她溜走就好了。”

“你的学业不要了么?”

仗助答:“离开杜王町又不是不能学习了,承太郎先生不也一边攻读博士学位一边出来找弓与箭嘛?”

这小子到底是继承了乔斯达家的血脉,人是机灵,不知不觉间竟然反过来将了他一军。他心底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脸上却依然是万年不变的面瘫癌晚期——“SPW的总部在美国,经常世界各地地跑,你连乌龟和家教的英文都分不清,怎么跟我去其他国家和人交流寻找敌人的下落?”

见仗助似乎是想要反驳他说自己turtle和tutor还是分得清的,他又匆忙补充道:“我注意到你单词书的书签放在第一页的abbreviate上已经很久了,而且我猜你连abbreviate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基本的知识储备和人生阅历都没有,你觉得我可能录用你么?你别闹了。”

眼前的高中生先是一愣,把“但是我有疯狂钻石啊”的话吞进了肚子里,然后脸上又漾开了笑容:“您的意思是……等我大学毕业以后再来找您?”

他只答:“先把大学念完再说。”

和乔瑟夫·乔斯达一同离开杜王町的时候,他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望着向他们不断挥手大喊着“要保重啊!!”的东方仗助不说话。身旁被掳走钱包的老头倒是活跃程度不减当年:“怎么样?我引以为傲的儿子还算合格吧。他总有一天会亲自肩负起乔斯达家的责任与命运的。”

他听了之后平淡地说:“你放弃吧,老头。在我这一关,他不合格。”



2007年的下半年是多事之秋,波鲁那雷夫的下落逐渐浮出了水面。

一大清早他的电子邮箱里就传来了SPW的调查报告。看到邮件标题的那一瞬间,他就放下了咖啡杯,迫不及待地移动着鼠标,点进了那封邮件。

几分钟之后他订购了当天上午十点从纽瓦克直飞米兰的飞机——因为据可靠消息称,意大利时间今天晚上6点,“热情”的老板会和波鲁那雷夫一并出席位于米兰的新的“热情”总部大厦的剪彩仪式。错过了这次和“热情”老板直接接触的机会,恐怕就没有下一次。

他不能再错过了。十四年前他以为自己只是欠了波鲁那雷夫一个人情,谁料最终变成了一条命。波鲁那雷夫失踪之后他曾经亲自去过一趟意大利,可是却毫无头绪。在那个连移动电话都尚未普及的年代,在茫茫人海中要找到一个人是多么地难。“热情”的老板隐藏得滴水不漏,他接触到的不过是一些组织的皮毛,核心的干部他根本找不到。

波鲁那雷夫失踪后,断断续续打探了对方下落的事情持续了两年,他终于选择了放弃。

然而这一次,这难得的机会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带着满心的疑问提着行李箱走出家门,心里惦念的是“波鲁那雷夫怎么会和黑手党搅在一起”,巴不得现在就现身意大利。

但是身后的妻子叫住了他。

接着,一个宛若晴天霹雳的消息毫不留情地向他砸来——徐伦因为盗窃钱包并肇事逃逸而被拘留。

那时他太过于在意波鲁那雷夫的下落,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妻子向他倾诉徐伦被拘留的事实时,眼睛里早就没有了期待的光芒。而他也不负众望地用一句“抱歉,我今天必须去意大利一趟,航班已经订好了。”回应了她快要消失殆尽的耐心。

只是她不知,在即将潜入位于米兰的“热情”的秘密基地的时候,他仍然一如往常地掏出常年挂在胸前的挂坠,打开,久久地凝视着那张夫妻合影,然后再度合上。

自1999年决心离家,他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每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顺利活下来的战斗之前,他都会习惯性地从胸口拿出挂坠,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他们的合影一番。

若是不能平安回去,他希望自己至少能够在离开人世前再看看她的容颜。


潜入过程很辛苦,承太郎丝毫不怀疑这个“热情”的老板手里掌握有“弓和箭”。他几乎是走一路打一路,每一个敌人都身怀绝技,如果不是依靠丰富的战斗经验以及白金之星的时停能力,他大概也没有自信能够击倒众多替身使者,顺利抵达大厦顶楼老板的办公室。

在推门而入之后,背对着他的高档皮质转椅缓缓地转了过来。

他的目光在桌面上的竖立着的箭的工艺品和“热情”新任老板之间游移了一下,最终重新落在了老板脸上,他记得在那之后自己脱口而出的句子是——“你是DIO的儿子……乔鲁诺·乔巴拿?”

他没想到,当年那个被他调查的十五岁少年,而今竟然成了黑手党组织的核心人物。

“是的,正是我。您就是当年派遣广濑康一调查我的空条承太郎先生?”

金发的青年从旋转椅上站起来的时候的那份从容不迫让他心中的弦再度绷紧了三分——也许他已经不是那个当年康一口中的那个“有着黄金精神”的他了。

“啊,是我。”

在回答对方的同时,他已经做好了叫出白金之星的准备。

“对我这么感兴趣的话,那时您为什么不亲自出面来找我呢?”

“因为我亲手杀死了你父亲,我不知道自己亲自出面会不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矛盾。而且那时我本来也无意伤害你,只是想调查你是否是个会做出你父亲DIO那些事情的人。”

乔鲁诺眸子里的那份坚定晃动了一下。

“当然,如果那时康一君发现你是一个像DIO一样十恶不赦之徒,我空条承太郎会第一个赶来置你于死地。”

接着,他们沉默地对视着彼此。空气之间一度因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燃起火花。在他犹豫着是否应该抢先出手的那一瞬间,身后一个端着一只乌龟的干部突然破门而入。提起手枪就朝着他连开三枪,在枪口连续闪了三次火光的同时,声音从乌龟上发了出来——

“哎???那不是承太郎嘛!!”

然后,在那三枚子弹快要撞上他的身体的前一刻,开枪那人大喊道:“2号3号5号,紧急调转方向!!!”

尽管子弹偏离了致命部位,却依然无法减速。白金之星替他拿下了两颗,剩下的一颗被他开启时间停止能力轻松拿下。

然后,已经下意识叫出自己替身的乔鲁诺·乔巴拿看到空条承太郎将那三颗子弹扔在了他脚边。

接着他看到,空条承太郎扭头向门口看去的同时嘴角勾起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顺着承太郎的视线望了过去,发现了趴在米斯达手掌上的承载着波鲁那雷夫灵魂的那只乌龟。


因为波鲁那雷夫在两方之间成为了有效的沟通媒介,谈判的过程变得异常轻松。一如康一所言,乔鲁诺的黄金精神从未改变,自2001年他接手“热情”之后,组织里就再也没有人涉及毒品相关的生意。仅仅用了一个上午,他们就达成了共识——“热情”所持有的弓和箭归SPW管辖,而已经使用弓箭产生的替身使者,只要“热情”能够控制住他们不惹出事端,SPW财团就不会对此过多介入。同时,SPW也会对这次空条承太郎闯入“热情”内部造成的损失进行资金上的补偿。

基本的协议都已经达成之后他拨通了SPW的电话,汇报完情况之后被告知SPW今天下午就会派人乘直升机过来把协议签署好。

在他打算挂掉电话的时候,SPW的接线员告诉他有两份文件传到他位于美国的办公室了,必须要他亲自过目,立刻就要传真过来。他于是问乔鲁诺要了传真机号码,然后按下了传真机上印有绿色菱形的“接收”按钮。

第一份文件是一张本科毕业证书,他心想谁这么无聊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传真这种东西给自己看,结果伴随着传真机一行一行喷着油墨的“嘶嘶”声他恍然大悟,接着,不出所料地,他在毕业证书上看到了“东方仗助”这几个大字。

除了那张本科毕业证书,打印机又吐出了仗助的研究生毕业证、潜水证、114分的托福考试成绩单,直升飞机驾驶执照……

承太郎哭笑不得,本想立刻按停传真机,阻止这一丢脸行为,结果手指尚未触碰到红色的“暂停”按钮,第二份文件的标题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离婚协议书》。

他将纸张从传真机下面抽了出来,飞快地扫了一遍传真的内容,在乔鲁诺携着波鲁那雷夫凑过来一起看传真之前,就把它们揉成了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什么啊承太郎,收到个传真还躲躲闪闪的。莫非是情书?”

他顿了一下,强忍住全身上下力气都被抽空的疼痛感,答道:“废纸罢了。”


因为与SPW的直接关系人和几位相关负责人一同乘坐直升机来到了意大利米兰的,还有年过耄耋的乔瑟夫·乔斯达,空条承太郎决定亲自去接应自己的外祖父。

当降落在“热情”总部大楼天台上的直升机的巨大螺旋桨停止转动的那一瞬间,舱门“刷”的一声打开了。乔瑟夫·乔斯达乘坐的轮椅是第一个被推下飞机的。在老人的目光从等在顶楼的那几个人中搜索自己外孙的时候,承太郎的目光落到了自己外祖父身后推着轮椅的下飞机的挺拔身影上,然后,目光和那熟悉的飞机头下澄澈的蔚蓝色双瞳撞了个满怀。

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心海深处“真是够了……”的声音浮出水面,却任凭它在自己的身体里回荡不息。1999年分别之后他曾以为他那高中生的小舅舅会和其他孩子一样,在杜王町宁静的生活之中逐渐忘却自己想要跟着他闯荡天下成为英雄的心愿。谁知仗助真如自己外公所言,继承了那颗星型胎记的同时也继承下了那一脉相承的黄金精神,以及乔斯达家又固执又爱冒险的少年心性。

他很快固定了表情,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迎上去的那一刻他再度一愣——东方仗助已经不再是仰视他的那个高中生了,他的个子又窜了一窜,俨然已经快要赶上自己。

他和那个曾是高中生的家伙面对面地站着,平视着对方。然后仗助放下了轮椅的扶手,朝他伸出手去。

在两人的手紧紧相握的那一瞬间,仗助念了他的名字——“承太郎先生”,是那一如往昔的谦恭称谓。


签署协议的事情交由SPW的人负责之后,他终于松下一口气,谁知刚想休息一下,离婚协议书上妻子已经签好的名字就浮上心头,然后他再次感觉到心脏被人用力捏了一把。

他觉得自己必须找个地方静一静,于是一个人踱步到了天台。本以为那里阒无一人,谁知早就有人捷足先登。

东方仗助正在和自己的父亲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直到看到他的出现,才有些慌张地站直了身板。

两个人对视的那一瞬间,仗助突然说“承太郎先生……”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究竟在紧张什么啊……”然后重新看向他。

接着,飞机头的青年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地郑重其事:“我希望能够和您并肩而战。我听说这些年来您又去了不少地方,解决了更多了不起的事件,我觉得希望能够和您一起,得到更多的锻炼。”

他的小舅舅天空颜色的眸子里满是真诚,可是他却回绝得斩钉截铁——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不是你想象中的当个英雄去惩罚坏蛋的游戏,仗助。”

仗助听了,先是咬紧牙关,但发现自己根本克制不住心底的那股愠怒,喊了出来:“我知道。我早就有所觉悟了。敌人很危险,比杜王町遇到的那些替身使者危险多了。所以我这几年来从没停止过锻炼自己。即使这样也还是不行吗?”

“即使这样也不行。战场上的事情你还是不懂。”

听闻此话的仗助攥紧了双拳:“不懂才更需要锻炼啊!承太郎先生,事到如今您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吗!”

大约是几个小时之前刚刚得知妻子意图和自己离婚的消息让他情绪波动,又或许是身上几处伤口在和仗助说话的时候崩开了,他说话的态度也渐渐没了好气:“我早就不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待了,而且我不带你也和我是否把你当成一个小孩子无关。够了,我不想再多谈了。”

“可恶!!”仗助一拳砸向了天台的铁栅栏,血水顷刻间顺着他的手指缝流了下来,但他却视若无睹,“这么多年我的努力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您说的‘先把大学读下来再说’,我照做了。我现在不仅有大学毕业证,我还拿下了研究生学位证,考了TOEFL,获得了潜水资格证还有直升机驾驶执照,但是我等来的就是又一次被拒绝……这也太他妈的great了吧。”

承太郎打断了他:“战场上需要的是冷静。你看我拒绝你一下,你就激动成这样,我是没法带你一起的。”

仗助倔强答道:“我没有不冷静。”

他说:“你还说没有…你刚才拿手撞栏杆,现在手上的伤口都裂开了。还有,你看看你自己的发型,因为生气都爆炸成什么样子了。”

是了,仗助这人有一个毛病,一旦生气到极点,上好的发胶就仿佛变成了掺了水的次品,他那头精心打理的飞机头就会变得像是一觉刚醒时杂草丛生的鸟窝。

语毕承太郎就发现自己触及了仗助的雷点,然而想要挽救却为时已晚。

“……您刚才说我发型怎么了?”对方的语气突然变了调,“反正在您的心里我从发型到脾气到能力到学识没一项合格对吧?那来啊……今天就来彻底用您无敌的白金之星把我打倒吧。”

话音未落疯狂钻石的拳头就朝他迎面挥来,白金之星替他挡下之后他迅速后退了几步,和仗助拉开了距离。

然后战斗就开始了。

只是单纯的肉搏战——他们像是约好了一样,谁都没有动用替身的特殊能力。起先是白金之星和疯狂钻石的拳头之间的较量,然而论速度和力量,高速搏击战谁都不输给谁。渐渐地,他们连肉体都厮打在了一起。然后,不知是谁带的头,他们索性连替身都不用了。当他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仗助正骑在他的身上,高高扬起的拳头正准备向他的脸上砸来。

他举起手挡住以后反手按住仗助的手腕,接着另一只手的拳头就吻上了仗助的脸庞。仗助擦过嘴角的血就甩开自己被钳制的那只手,迅速攥紧他的衣领,将他连衣服带人的上半身都提了起来。就在两人脸对脸的距离缩短到十厘米的时候,他一个翻身将仗助压在身下,扬起拳头就朝对方揍去。谁知仗助敏捷地侧身躲过他的拳头,用双脚缠住了他的双腿,在他重心不稳的时候再度用双腿夹住他的腰部,用力将他翻了过来。他一个手刀企图向仗助的脖颈劈了过去,仗助腿部用力直接踢上了他的小腿。

就在他的手刀快要撞上仗助的时候,仗助突然停止了动作。

于是他扬起的那只手也跟着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汗水顺着仗助的头发和面颊汩汩流下,滴了他一脸。他们的胸口都剧烈地上下起伏,喘息声在寂静的天台上显得格外刺耳。他眯起眼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小舅舅,却发现因为逆了光,他根本无法辨认对方的表情。

起先谁都没有说话,他们沉默地凝视着彼此,接着声音从他身上那人传来——

“您输了,承太郎先生。”

没错,他输了,从他开始反击的那一刻起他就输了。

明明是他说“战场上要冷静,不要轻易中了对方的挑衅”在前,可是面对仗助的进攻,他不但挡下了,而且还还了手。

仗助总有办法扰乱他的心绪。从第一天在杜王町车站前见面他那顶后来怎么修都扳不回来的帽子,到离别时杜王町港口自己外公那个被捞走的钱包,他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跟不上仗助那小子的个性,果然今天也不例外。

仗助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让疯狂钻石治好了他身上的伤,接着掸了掸身上的土,转身就要离开。在推开连接着天台和大厦顶层楼梯的大门的时候,他的小舅舅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说给他和乔瑟夫·乔斯达听——

“……但我也输了,而且输得比谁都彻底。”

空条承太郎和乔瑟夫·乔斯达不说话,倒是乔瑟夫手上的乌龟望着仗助离去的背影发了声:“那就是‘疯狂钻石’吗……生气起来连发型都乱得看不出是飞机头了……这个替身使者曾经有所耳闻,看来还真是性格如其名啊。”

承太郎闻声看了波鲁那雷夫一眼,却没有告诉他,“疯狂钻石”这名字还是他给仗助的替身取的。

当晚他在“热情”总部的大厦里怎么都找不到东方仗助的身影,在走到一楼前台询问仗助房间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连仗助的联系方式都没留一个——除了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仗助位于杜王町的家的地址以外,他甚至没有仗助的邮箱和手机号码。

当他敲开仗助房间大门发现开门的是自己的外公时,惊讶得抬了眉。然而乔瑟夫·乔斯达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没等他发问就直接回答了他:“仗助用疯狂钻石医好你身上的伤口就走了。”

他在内心深处苦笑了一下,然后问:“……他走前说了什么没有?”

“他冷静下来以后说想自己静一静,并且让我替他转告你,他对自己冲动和你打架的事情感到抱歉。但是他会想办法用他的途径做得更好,得到你的认可的。”乔瑟夫说,“不进来坐一坐吗,承太郎?”

他于是点了头。


最初是讨论“热情”接下来重组和去向,接下来是讨论美国房地产在“次级债危机”中的存留,再后来是SPW在替身问题上研究的新进展。但这些显然都不是乔老头打算关注的重点。

在有的没的说完之后,乔瑟夫突然眉毛一蹙,把话题引向了问题的核心——“承太郎,我想知道你的意思,为什么你死活就是不肯带上仗助?”

他听了,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这几年你不知道,他每次和我电话联系的时候都会问:‘我现在这样足够优秀了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和承太郎先生并肩。’,我看他这么努力,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就带他来见你了,谁知道你……”

“仗助他太温柔。”良久未曾言语的他终于开口打断了乔瑟夫,“可是和那些敌人战斗,每一场都是要赌上性命的硬仗。心慈手软要不得,毛毛躁躁意气用事要不得。将来有了家庭,狠心和家里人断绝联系的事情也不适合他。而且疯狂钻石的能力你也是知道的,一旦真的到了严酷的实战中,拥有治愈型替身的他会是所有敌人第一个盯上并且全力剿灭的对象,他又唯独不能治愈好自己。所以还是我来。”

“你只是在找借口吧,承太郎。”

“为什么这么说?”

嘴上虽然这么问,但他知道,到底是比自己多吃了五十年饭,自己的外祖父就算是时常被人笑话已经老糊涂了,却还是看得比谁都清。

“你我比谁都肯定他的能力。杜王町的时候他心中的黄金精神就已经显现,现在更是到了全盛时期,心智也已经成熟,如果不是你今天激了他那一下……我不明白你究竟怎么了,承太郎,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就这么难吗?”

站在窗边凝视着米兰鳞次栉比的夜景的承太郎连目光都没有收回,就开口答道:“我被离婚了。”

风牛马不相及的回答让乔瑟夫一愣。

“你知道最后一次和我妻子通话,电话那头我女儿怎么说吗?”承太郎说,“她说:‘妈你别理那个从来没有把这个家当回事的男人。我根本不觉得那种男人有资格被称为父亲。电话挂了吧,以后凡事都不要再找他,我会好好的,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

老人扶着轮椅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轮椅把手的皮质护垫里。

“现在你还想说,让仗助跟我一起去战斗吗?”

他顿了顿,将头从斜对着窗户的方向转了回来,碧绿色的双眸在夜幕下反射着月光,仿佛带了寒气,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凌厉了不少:“难道你想让他成为第二个我……或者,第二个西撒、第二个花京院、第二个阿布德尔吗。”

“可他们这么误解你……你就不在乎吗?”

乔瑟夫·乔斯达一脸担心地看向他,他却似乎全然没有感知到自己外公脸上的那份悲凉,声音倒是柔和了下来:“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的,她会,徐伦会,仗助也会。”

见乔老头不说话,他又补充道:“西撒·齐贝林和他父亲的故事还是你讲给我的,怎么,不记得了?老头。”

听到已经逝去多年的旧友的名字突然从自己外孙的口中蹦出来,乔瑟夫顿了一下,接着眉毛一蹙,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你是说……等你死后,他们也会像西撒理解他父亲一样理解你?……”

片刻的沉默之后空条承太郎说:“放心吧老头,我和你的西撒·安东尼奥·齐贝林不一样,我不会那么轻易死去。”

他扭过头,重新看向窗外,故意避开了话题的重点。

身后乔瑟夫的轻声叹息就这样飘散在了米兰秋天的夜风里。



“2007年收到我妈妈寄给他的离婚协议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所以我对于他在那之后过着怎样的生活并不了解。”

空条徐伦对着联邦调查局的人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东方仗助记得自己原地一愣。他没想到承太郎在五年前就被提出离婚,而且在那之后常年不回家。

那是时间加速事件发生之后的第二周周三。尽管在事发的当天,事态就惊动了联邦调查局,但是迫于整个调查局因为时间加速陷入瘫痪状态,等到他们真正介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一周过后。调查局的人为了查清事件的真相,组织了一次集中的笔录,东方仗助作为第一个接触空条承太郎尸体的人也被叫了过去。

其实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SPW财团联系上的时候他还在杜王町,自从意大利一别,承太郎的消息对于他而言就彻底锁死了。在意大利之行以前乔瑟夫·乔斯达还会偶尔跟他聊一聊承太郎的近况,可是意大利之行之后,哪怕他主动问起,换来的也只是乔瑟夫的敷衍之词了。连亲生父亲都这副态度,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到承太郎下落的可能性就可想而知了,似乎这样的信息(和谐)封锁是对方刻意为之。这分别的五年时光里,起先是绝望感将他席卷,接下来是对自己当时贸然离去的悔恨,再后来是对承太郎的不理解和埋怨,直到最后连心都变得麻木不仁。

听说空条承太郎成植物人但是后来又醒过来了还是几个星期以前的事情。他当时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并不会再有任何感觉。可是当他双脚初次踏上美利坚的国土时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可以固执到如此地步。

是的,五年之后他又一次站在刚刚从失忆状态清醒过来并且恢复到能够顺利走路的空条承太郎面前,再一次对他说出五年前,乃至十三年前他对这位大自己十二岁的外甥已经说过的话:“承太郎先生,这次请带上我一起吧。”为了不被拒绝,他又补充了诸如“这几年我也一直在控制自己的脾气,现在已经不会因为别人嘲笑我的发型而轻易动怒了。”,“如果是我们两个人联手,一定可以打败对手。”,“就算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多一个人手总比少一个要好。”,“而且以您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一个人去战斗”之类的理由。

结果那人以一段“这次的对手早就机关算尽,把和我相关的、我能够动用的所有人脉和力量都考虑在内而设计了这场‘游戏’。你的上场与否,早就被他们计算在内了。所以,一旦你出现,作为治愈型替身将会第一个被他们干掉。”就全盘击垮了他精心准备的各种理由。

在他思量着该如何反驳对方的那几秒里,他的外甥视愣怔在一旁的他作路边的一尊雕像,不再多加理睬就抽身而去。

当他回过神来打算追回对方的时候,发现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失落至极的他一面将头抵在SPW实验楼走廊的墙壁上,一面用拳头痛击墙壁,直到双手发麻都不肯罢休。

因为他知道,又一次地,他被那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

这次在联邦调查局的审讯室是他第二次见到空条承太郎的女儿。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双目紧闭,湿润的鬓发紧贴着额头和脸颊,身体刚被打捞上来,伤痕多到触目惊心。那会儿他和乔鲁诺一起负责给少女疗伤,他只见其形未见其神。

然而现在空条徐伦被作为存活下来的重要证人兼被重新逮捕的越狱犯带进来就全然不同了:十九岁的女孩走进笔录室的时候,眉宇之间流转的坚毅神情让他仿佛重新看见了几天前被就地下葬的那个人,杜王町的数次替身战他就是这样站在那个人身后,看着他用同样的神色蹙眉思考击败敌人的对策的。

空条徐伦被问了许久问题,却没有说出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一口一个“我不知道”,直到——

“有人说空条承太郎本人正是引发这场‘时间加速’的幕后黑手,正因为他的死亡,这场荒唐的噩梦才得以结束,你同意这样的说法么?”

然后,仗助在徐伦的双瞳中看到了喷薄欲出的火焰。尽管双手戴着镣铐,徐伦还是对着审讯人员比起了中指:“你他妈的再栽赃污蔑我爸一下试试?!!”

他几乎听完这句话立刻就决定自己要救下这个女孩。


因为这五年来和承太郎根本没有任何联系,和事件也没有任何关系,跑到案发救援现场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负责医疗的路人,所以联邦调查调查局没有难为他,和他面谈了一个小时,做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笔录,就放了他出来。

仗助走到大街上,看着再度变得一派祥和的街道上宽敞的美国轿车奔流不息,突然感觉到了讽刺——正是因为被他曾经心心念念想要追随的人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他才得以如此顺利地换取此刻的自由和清闲。相反,和承太郎的事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徐伦的下场就凄惨多了——越狱,侮辱执法人员,时间加速事件直接参与者兼重罪嫌疑人——这些罪名加在一起,给她再增加五十年有期徒刑估计都是值得庆幸的轻刑了。

想到徐伦,他调转了方向,又原路返回了。

他走到之前走出的大厦一楼的窗前,向房间内部窥去,发现看守的人已经退到了门外,锁上了门,就敲了敲窗户。接着,徐伦的两个发髻就和她的脑袋一起探了出来。

然后,他压低了声线:“你的手铐刚才已经被我用疯狂钻石改装了,不需要钥匙也可以从里面打开,趁现在没有人,你打开手铐然后顺着天花板上链接的通风管道逃跑吧。天花板的通风管道后面的锁也被我用疯狂钻石改造成废铁了。”

徐伦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似乎是在检查手铐。过了一会儿她重新把脑袋凑到窗边,问:“……为什么帮我?”

他说:“因为我在你的眼神里看到了承太郎先生。”

徐伦的双眉舒展开了:“就凭一个眼神?”

“是因为眼神,但也不仅因为眼神。”他说,“我相信你说的承太郎先生是个好人。他不会去乱搞那种科学怪人才喜欢的时间加速的研究破坏世界,虽然他确实学习挺好的啦……”

说到这里他豁然想起当年承太郎帮他写完的那一半得了满分的化学作业,虽然自己那一半也不好不赖地做对了百分之八十。

徐伦笑了,说:“谢谢,有缘再会。”

他记得当时自己答道:“大概无缘了,你多保重啊。”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三天之后他就在杜王町再次遇到了徐伦。

彼时他时差尚未倒好,偏偏午夜时分睡意全无。闲来无事,他把荒废已久的游戏机端了出来,在电视机旁边接好电源,打开开关,把声音开到最低以防止打扰母亲休息。当电视机屏幕发出得光线在黑暗中的他的脸上反光反射出花花绿绿的图案的时候,他又拿起遥控器,按下了关机键。

内心深处变得荒草丛生,心下着实难以宁静,他于是披了外套就出了门。

家门外不远处就是定禅寺路的名胜景点安杰罗岩。月色稀疏,他摸黑走进了公园,在一片蝉鸣声中将手抄进衣服口袋里,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坐下来的时候才感觉到手部的触感不对,接着他将口袋里的硬物掏了出来,发现是一盒香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望着美国品牌的香烟和打火机上的英文说明才想起来,是自己离开美国前帮忙整理承太郎先生遗物的时候,在他大衣口袋里发现的。

他低头把玩着烟盒,就在他看着四四方方的硬质纸盒在自己的手里转动的时候,一个黑影挡住了散在他身上的月光。

他抬起头来,发现月光将来者的两个俏皮的发髻轮廓勾出一道亮线。

他惊讶地抬起了双眉,尚未问出口对方的来到这里的原因,徐伦就未经他的同意放下行李背包,擅自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逃出来以后联系了自己在美国的曾外祖父乔瑟夫·乔斯达,他说我现在这种情况留在美国也不安全,直接调用私人直升机找人送我来的日本,让我来杜王町找你。”

仗助听了长叹一口气:“这老头,他还欠我16年抚养费没还呢。现在又给我安排一个就比我小十岁的孙女让我抚养。”

“你怎么也管我外曾祖父叫‘老头’啊,我还以为只有我爸爸这么叫呢。”

仗助一愣,敷衍了一句:“谁让他那么老,人又糊涂,当然叫他老头啦。”

其实他原本是也是谦逊恭敬地称呼乔瑟夫·乔斯达“乔斯达先生”的,结果跟着承太郎久了,见承太郎总是老头长老头短地称呼自己的外公,他也跟着学了过来。

想到这里发现又是和承太郎相关的记忆,他突然感到一阵难过,赶快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烟盒掀开,从里面取出一只烟,然后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都不难过的吗……?去世的可是你爸欸。”

徐伦说:“我的眼泪在小时候他离我而去之后早就流干了,后来在监狱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蹲了一圈,早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流眼泪了。”

仗助听后一惊,先是心想这姑娘连监狱生活都忍受过来了,是要有多坚强,然后又想骗人的吧承太郎先生竟然会抛弃自己的女儿……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将盘旋在脑海里的疑问问出了口:“他离你而去……?”

徐伦苦笑了一下,说:“是啊,我六岁发高烧的时候,他在日本不知道整天在做什么,我十四岁,也就是2007年吧,我被拘留了,他连看都不看就出门了……好像是去一个叫米兰的地方。之后我妈因为这事和他提出了离婚,他就更是连家都不回了。”

仗助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声作答。

“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我每天都想着何时才能再见到爸爸。可是后来我再长大一点,又觉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他,恨不得把他的身影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涂抹干净。最叛逆的那几年,我假装他不存在,从不提及他。那会我是真恨他啊……为什么抛下我,独自一人离我和妈妈而去……”

仿佛找到了相似的影子,仗助回忆起了自己那些年对承太郎先生拒绝自己与他同行时的不理解,乃至怨恨的目光。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对于他,我的感情从没有一秒钟归于过平淡,从没有一秒。”

“可是后来我拿到他的记忆光盘以后我才明白……”

徐伦慢慢地给他讲了许多自己的、她在承太郎记忆光盘里看到的,她自己在监狱里亲身经历的——那些艰难、苦涩、挣扎着的故事。

她静静地讲着,仗助就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直到——

“……明明应该死去的人是我。那时眼看就要赢了,他已经用时停捕捉到了普奇神父,神父本该被他的白金之星打倒。可是他发现几十把刀子朝我飞来……”

“在成为英雄拯救世界和救下自己女儿的性命之间他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做个父亲……”

说到一半,空条徐伦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仗助默默地掏出打火机,将烟点燃,然后将烟蒂含入口中,深深地吸了一口。当缭绕的灰色烟气布满他的肺部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传来的是呼吸道火烧火燎的窒息感,以及剧烈的咳嗽声。

听到声音徐伦转过了头,打量了仗助片刻之后目光停留在了仗助嘴里叼着的烟上:“这是……?”

仗助说:“你爸爸的遗物。我从他留在SPW的一件外套中找到的,就带了回来。”

徐伦收回了目光,说道:“他后来又复吸了啊……”目光在漆黑的夜空之中荡漾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记忆里搜索着什么,然后又说,“我好像在他的记忆里看过他复吸的事情,应该是2007年在米兰那天你走了的那一夜吧,他一个人坐在‘热情’总部大厦的天台顶上抽了一夜的烟。可你知道么?而在此之前,他从1990年为了我妈妈戒了烟之后,他已经整整17年没有再抽烟了……”

“那一夜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他叫出了白金之星并试图和他对话。”

“他说:‘白金之星,我是不是真的对仗助太过分了?但我真是怕他变成第二个我,妻离子散,有家不能回。他那么大好的年华……’”

说到一半,徐伦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不再说了,只将目光移向他。

感受到徐伦的目光,他才不好意思地蹭掉眼角的泪水:“啊哈哈,原来第一次吸烟是这么难受的事情吗……怎么搞的,我眼泪都流下来了,也太丢脸了吧。”

接着,不受控制地,更多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徐伦没有打扰他,只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然后,声音从东方仗助方向传来——

“承太郎先生从没告诉过我,吸烟原来是这么苦涩的事情……”



2013年的时候快递业逐渐取代了老式的邮局邮件收发业务。只是为了整理旧物,空条荷莉才决定把堆积在邮箱里将近一年没有清理的广告单取出。

那一年东京的夏天格外炎热,当她一面把手在的确良围裙上蹭着,一面从空条宅的庭院里走出来时,发现院外的柏油马路上已经被晒得泛出一片耀眼的亮光。恍然之间她回忆起二十几年前在每个柏油马路被日光晒得发白的下午,她都是这样站在家门口等待承太郎放学回家的。

视线从家门外反射着粼粼日光的马路上收了回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被日光辐射得发烫的红色报箱,然后看到了静静躺在报箱里一摞信件上面的来自海地的明信片。

她取出信件,发现在那张海地明信片下面还压着更多的明信片。这些明信片收信人的那一栏赫然写着自己儿子“空条承太郎”的名字,而寄件人那一栏无一例外地空着,没有邮戳,是送明信片的人直接手投到她家报箱的。

“承太郎先生,没有您的世界真寂寞呀……不过我们都很坚强,很快就挺过去了。事件过去之后,乔鲁诺带着波鲁那雷夫先生回了意大利,打算在欧洲找齐剩下的弓和箭。亿泰和康一也已经回了日本,加入了无国界医生,过两天就要远行去非洲,救治更多没钱看病的伤患。徐伦在我家住下了,等到风波过去,我会想办法安排她新的生活……”

“今年九月,十几年前我们曾经一起去看过的那部《泰坦尼克号》进行了3D高清重制[3],我就一个人又去看了。16岁时的我看这部电影,满脑子只有男女主人公阴阳永隔的令人惋惜的爱情悲剧,可是如今再看,看到结局女主人公的卧室房屋里摆着的旧照片全是她在男主人公去世之后努力生活以达成男主人公对她的期许的照片时,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我会继承您的遗志同这世间的‘恶’继续斗争下去。可是我也会信守您的期望,好好活下去,连同您那一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请您用我的这双眼,见证这个从末世之巅重新复苏的世界……”

……

“我从没告诉过您,承太郎先生,您一直是我憧憬和向往着的目标。事实上,从得知我外公去世,您对我说出‘你的力量比这世界上任何力量都还要温柔’的那一刻起,您就走进了我的心里……”

荷莉望向那广袤而湛蓝的天空,露出了微笑,然后,眼泪流了下来。




END




本文灵感来自荒木访谈的原话:

“我心中的英雄是孤独的。英雄不会因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因此想要谋求回报,受到奉承。也就是,‘没有回报的正义’。

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的结果,是变得孤独。基本上,我认为英雄无法得到伙伴 (这里并非强调友情的‘友達’,而是强调同一阵营、相互理解的“仲間”)。承太郎自己的‘心’不形于色,却一边隐藏着内里一边前进,正因为他是‘孤高的英雄’。即使打败敌人,也绝不会张扬喜悦。仅一句‘やれやれだぜ’才是承太郎。

承太郎正是我心中英雄的映射。“



本文Happy Ending的平行世界请戳这里(CP:仗承)。

本文后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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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PhD Candidate: 博士资格候选人。在美国读PhD需要参加QE(Qualifying Exam,类似于国内的博士生资格考试,但是和国内在第三-四年才考试不同,美国学校在第一年结束或者第二年结束就考了) 并通过之后才能够成为PhD Candidate,否则只能被称为Graduate Student(研究生)。

[2] 在美国,已婚男性如果妻子怀孕生产,作为其丈夫的该男性也会有相应的产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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