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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鹿】长命百岁

月刊少女野崎君同人。堀鹿/鹿堀


(一)

“千代酱,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午饭吗?”

周二的中午,2-G班的王子殿下鹿岛游一反常态地端着自己的便当出现在佐仓千代面前并问出这样的句子时,佐仓有些惊讶地瞠大了双眼。

“好、好啊。欢迎鹿岛君!”

恰好濑尾结月不在,于是鹿岛就索性坐在了结月的座位上。和平常不同,她并没有特意用王子的姿态接近这位身高只有145厘米的姑娘,而是用双手夹住筷子,笑着喊道:“我要开动了!”随后就掀开便当盒,夹起最上面的蛋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看到身边的少女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生疏感,佐仓也笑着点了点头。她刚要举起筷子,却又小心地放了下来,再度望向身边的藏蓝色短发的少女:“说起来,鹿岛君今天怎么突然来找我吃饭了呢?”

嘴里塞满了豆角的鹿岛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然后才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啊,抱歉,我差点忘了正事。”

原本挂着微笑的鹿岛换上了讨论正事的表情:“千代酱,如果一个和你关系很要好的人突然和你关系不那么要好了,你会怎么办呐?”

“哎哎?也就是说鹿岛君和好朋友闹翻了吗?”

“好像是这样的……”

“那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有个人以前和你关系很好,总是有事没事就拿你出气,你逃了社团就算是用揍的也要把你抓回来……”

“等等,鹿岛君……”佐仓觉得自己不得不打断鹿岛同学了。

“嗯?什么?”

“那个人,真的是和你关系很好吗?”

她以为鹿岛会因为这样的问句而困惑一下,然而鹿岛并没有:“当然对我很好啦,因为他会毫不在意直接痛扁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人呀!”

就在佐仓思考自己是应该摆出深沉脸以对鹿岛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还是应该摆出笑容赞许鹿岛口中那位友人对她的“特殊关照”时,鹿岛又继续开口了:“可是呀,他最近既不打我也不骂我了……看到我就总是叹气,啊不对,就算是没看到我也会叹气。对我也意外地温柔了许多,我觉得他不重视我了!”

“……鹿岛君,你不觉得你的思维方式和正常人相反吗?”佐仓觉得她现在开始理解“三观不同没法做朋友”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了。

“为什么呀?” 

“一般来说,对你温柔了许多是件好事。”

“这可不是好事!又不揍我又不骂我,这不就意味着在前辈心中我可爱后辈的形象全部崩塌了吗?”

“………………”

像是没有注意到佐仓脸上的表情一样,鹿岛又继续说道:“所以我才来找所有关系不错的同学咨询一下,你说,一般情况下,频繁地叹气或者是不再揍一个以前常常揍的人、对所有人说话都温和了起来,是什么情况啊?”

毕竟鹿岛是真心求助于自己,佐仓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认真地回应别人的请求,于是便仔细地思考了起来。

对她而言,频繁地叹气或者是对周围的人都温柔起来的原因只有一个——思念起自己喜欢的野崎君但却告白失败的时候。

于是她回答道:“你的那位和你关系很好的朋友应该是恋爱了吧。”

“哎哎哎?!”

“应该是有了什么喜欢的人,思念对方却又无法及时地传递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频繁叹气,对周围的人也都温柔了起来。”

听到这话,原本坐在濑尾结月座位上的鹿岛立马直刷刷地站了起来大叫道:“也就是说,小堀前辈恋爱了吗!”

这样一想确实也对。若是没有恋爱,怎么会在放学后独自一人站在天台上发呆?若是没有喜欢上别的什么人,怎么会不重视她鹿岛游这么可爱的后辈?还有什么事比天天拎着她去社团更重要的吗?

有的,爱情!

于是鹿岛偷偷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私下调查出小堀前辈的暗恋对象。


(二)

“堀前辈,那个,你有喜欢的人了吗?”在野崎家给背景涂黑的时候,望着堀政行专注画背景的安静得有些异常的侧脸,和鹿岛一起总结出“堀前辈有喜欢对象”这个结论的佐仓千代也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把心中瘪闷了许久的句子问出了口。

听到这样的问题,堀政行停下笔来,抬起眼皮看向向自己发问的少女:“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那、那个……”

果然贸然问出这种问题是不好的,如果不及时找个借口解释一下,会被前辈误会为自己是那种喜欢八卦的奇怪女人!

她于是在脑海里拼命搜索出一条听上去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啊哈哈哈,我之前和御子柴打赌,我赌前辈没有喜欢的人,小御子赌前辈有喜欢的人了,所以用500元做赌注的我们想要从前辈口中听到最真实的答案呢!”

“谁和你……?!啊,痛!”

坐在一旁的御子柴実琴刚要反驳,桌子下面的大腿上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感——佐仓千代掐了他。

聪明如他自然明白了女孩子的心事——佐仓估计是想要打听出自己暗恋的前辈有没有喜欢的对象吧。考虑到“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加之知晓少女心事如他,怎么可能不扮演起牵红线的角色?于是他一转先前的恼怒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啊是啊,所以前辈请务必告诉我们答案。”

“……真拿你们没办法,拿什么做赌注不好,非要用这个。”

“所以说前辈的答案呢?!”佐仓露出了极其认真的神色。

“很明显是没有吧。”

换来的是堀政行平心静气的回答。

“也就是说我赢了吗?!”佐仓好像已经把自己代入了角色,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小御御你欠我500元哦!”

“什、什么啊这情况!”结果御子柴也成功地把自己代入了赌注失败者的角色,在几度为失去500元而感到不甘心之后,他下定决心要为自己莫名其妙就落入佐仓腰包的500元钱做出最后的挣扎:“等等!前辈你确定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听了这话,正在收拾绘画器材的堀抬起了头。

御子柴実琴觉得自己此生从没这么英气逼人过,他一掌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多的前辈,大声地问道:“对于演剧部的鹿岛游,你敢说自己不喜欢她吗?”

正在拉上书包拉锁的堀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流畅地完成了动作。接着他回答说:“你们的赌注不是胜负已分了吗,问这些多余的做什么。”然后转身看向野崎,“今天的背景我都画完了,先走一步了。”

“今天这么早就要走了啊?”坐在写字台上给稿子沟线的野崎头也不回地问道。

“毕竟三年级的学业也有点紧张了,我也得挤时间去复习功课了。”

“哦,那再见了。”

“拜拜。”

他将自己的手中的那一沓原稿修拢在一起递给野崎以后,就穿上外套推门而去了。把呆若木鸡的两只红毛以及随后两人之间小声的窃窃私语甩在了大门后的野崎的房间里。

“喂喂小御子呀,我们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一般来说前辈他不会这么冷淡吧。”

“我、我怎么知道啊!”因为刚刚对堀前辈说出充满气势的话语,御子柴直到此刻还无法从害羞的颤抖中缓解过来,“还不是你出的那什么鬼主意。话说回来,那个赌注不算数啊。我好不容易攒的钱准备买新的手办呢!”

无视了正在吵闹的两个人,在一旁安静作画的野崎梅太郎突然停住了,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自言自语道:“等等,这个忘记给前辈了。”话音未落就起了身,抄起最新发行的单行本和外套就追了出去。


(三)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天色已晚,加之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因此野崎家的楼下显得格外阒静。昏黄的灯光下,只有自己的影子伴着自己。堀踏着雪花,朝医院的方向走去。脚下的雪花被踩得咯吱作响,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心下确实难得的宁静。忽地脑海里就冒出了御子柴那句“演剧部的鹿岛游,你不喜欢她吗?”

他摇了摇头,打算把这句话从脑海里驱赶出去。然而越是驱赶,这句子仿佛越是在他脑海深处扎下根来。他有些烦躁地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墨色天幕。

星空之间定格出一副藏蓝色短发的少女的模样,平时的学生装打扮,举着衣架问自己是喜欢左手上的粉色淑女裙还是右手上那条牛仔系迷你裙,脸上的笑容闪亮得仿佛整个人都自带了罗曼蒂克的背景音乐。

但不知怎地,那背景音乐一在脑海里回荡起来,感情和气氛就顿时全无。

这样散漫走着的堀政行并没有发现躲在道路拐角处墙后的鹿岛游。


(四)

在鹿岛的视野里,纷纷扬扬的大雪的夜色背景下,只有小堀前辈一个人寂寞的走着。一起在社团近两年,她从没见过前辈露出这样寂寞的表情。

当真是恋爱催人老啊……前辈都为了爱情寂寞成什么样了。

想到这里的鹿岛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演剧部活动结束后,尾随着前辈打算找出他暗恋对象的鹿岛游一路跟着堀政行来到了野崎家楼下。鹿岛很快就辨认出这里不是堀前辈一贯回家的方向,当她看着堀政行走进公寓入口的时候,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原来前辈已经和喜欢的人发展到可以随意去对方家的程度了吗?!

想到这里的鹿岛不由得脸红了起来。接着又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赌气想法: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前辈居然都不告诉我一声。这样不行,前辈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可爱的后辈了?

然后她下定决心潜伏在野崎公寓楼下旁边的小巷里一探究竟,殊不知这一等就是整整三个小时。

当堀前辈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她视野里,她准备再次悄悄尾随上去的时候,一幕让她瞠目结舌的情景上演了。

野崎梅太郎从自己公寓的楼梯口跑了出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堀学长。他把手中的最新一期的少女漫递给对方。而接过单行本的堀政行露出了有些哀伤又似是无奈的笑容,伸手拍了拍野崎的肩膀,又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走了。

当然,事情并没有结束。野崎同学并没有因此回去,相反地,他站在雪地里又深情地凝望了学长很久。而学长也仿佛放心不下对方一样,再度回过了头,又叮嘱了野崎些什么。但是由于距离相差太远,鹿岛听不清那两人之间的对话。

叮嘱完毕,堀前辈才放心地拉开步子,再度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鹿岛觉得自己发现了很不得了的事情,她终于明白堀前辈为什么频繁地叹气并且不肯告诉自己实情了。因为,原来这是一场禁忌的爱恋,而小堀前辈思念着并爱上的,竟然是野崎梅太郎。

一想到前辈爱着的人是野崎同学,她就不由得替前辈悲伤了起来——就算个子矮也不能扭曲了自己的性取向去喜欢男生啊。

一面想着,蹲在巷子里的鹿岛一面伸出戴着毛线手套的手指,在雪地里画起了圈圈。

仿佛陷入了一个无休止的怪圈,她突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说不定前辈是因为我在他身边吸引了所有女孩子的目光导致没有女生喜欢她,才出此下策喜欢起男人的。这样的话,在导致前辈性取向扭曲的问题上,我不就成了罪魁祸首了吗?这样不行,我得想办法拯救前辈的取向。

然后,就在蹲在雪地上的蓝发少女为自己得出的新结论沾沾自喜的同时,她感觉到自己头顶上方传来了习惯性的怒吼声:“鹿——岛——!社团结束以后不好好回家写作业,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鹿岛抬起了头,在有些晃眼的橙黄色路灯灯光下,一记飞拳朝自己袭来。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前辈的拳头居然落了空,然后更出乎她意料的是,没有挨到拳头的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听使唤一样倒了下去。

连续三个小时在酷寒的冬夜的室外蹲点让她的全身都变得僵硬而寒冷,但是一心想着堀前辈的鹿岛本人却完全没有发觉这样的事实。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想,前辈,我会替你保守你爱上了男人这个秘密的。


(五)

医院病房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着,坐在沙发上的堀政行不耐烦地换了一个姿势。

尽管眼前毫无知觉沉睡着的少女的手背上的针管连接着点滴瓶,但是看少女那俊朗的脸颊上的笑意就知道她一定在做着美梦。

“……小堀前辈是喜欢连衣裙呢……还是喜欢半身裙呢?……下次见到野崎之前……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对方断断续续的梦话飘入他的耳鼓。

要不是看在对方发了40度高烧的份上,堀政行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这么拼命地克制住想要一拳揍在对方脸上的冲动的。


(六)

那时鹿岛看到的情景是这样的。

晚上他从野崎家楼下出来后不久就被野崎追上了。

追上他的野崎梅太郎气喘吁吁地把手中的单行本递给他:“这是新的一期,附带梦野咲子的签名我都签好了,刚才忘了给你。还有,刚才急着赶稿忘记问了,前辈下周三晚上有时间吗?我手里还有几张新的稿子的背景需要画,但现在人物都还没画好,所以暂时还不能给你。”

“这个不好说。”听了对方的话,堀的眉毛蹙紧了,“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这段时间我必须去守着她。”

“……我懂了。”野崎面露难色。

“这样吧,你把稿子给我,我平时没事的时候帮你画几笔。”

“真的吗?不过前辈要是真的很忙的话也不必特意为了我付出那么多……”

“你想哪去了。”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为了我们社团啊。不画背景的话,怎么换到你写的剧本呢。”

“即使是家里这么忙,也还要抽出时间兼顾社团。堀前辈真是个负责任的好部长。”

听到这番恭维话的堀政行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野崎发现自己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再度听到学长的声音——

“……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为那家伙做的了。”

嗓音有些低沉。

“……那家伙?”

“啊……没什么。”堀重新抬起头来,有些生硬地打断了话题。他接过了野崎手里的书,又说道,“等你把稿子画完以后在学校交给我就行了,最近要频繁去医院,社团那边的事情也不能放着不管,可能不会再抽时间过来了。”

“好的。”

说着堀拉开步子,朝前走去。走出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又说道:“野崎,我母亲病危的事情麻烦你暂时不要告诉别人。毕竟我也只是因为合作需要,才不得不向你说明这一切的。”

“嗯。”

在这之后堀就再也没有回过头,野崎凝望了堀前辈的背影几秒,也转身回了公寓。

自己的母亲身患绝症便是他这一两个月以来对于鹿岛以及周围朋友的态度发生转变的原因。个性如他只会选择独自吞下这样的痛苦,并不会去主动与他人分担。

若不是因为工作、探病、社团活动三者时间安排冲突的原因,他怕是也不会对野崎梅太郎坦白这一切。

本来打算就这么加快脚步赶往医院的他,不知怎地突然瞥见了蹲在巷子角落里的熟悉身影。因为模样太过熟悉,他不由得朝对方的方向走了过去。当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可以彻底看清对方的时候,他终于发现那熟悉的身影果不其然就是让自己每天都无比操心还不知悔改的鹿岛游。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然而就在自己的拳头快要落到鹿岛的身上的时候,鹿岛抬起了头。

然后,他下意识地收了手。

鹿岛的脸色泛着有些过度的红润,眼神似乎带了迷离。在自己能够说出下一句话之前,鹿岛就倒了下去。

他把少女送到医院以后经检查得知对方已经发了40度的高烧。一边抱怨着“真是净给人添麻烦的笨蛋后辈”,他一边包揽了护理鹿岛的全部工作。本来打算忙完以后就离开急诊室去重症病房探望母亲。可是眼下鹿岛的病情也无法让人放手不管。

他于是就坐在鹿岛对面的沙发上,十分不耐烦地等待着鹿岛尽快醒来。但鹿岛偏偏像是和他作对一样,在关键时刻,就是不肯睁眼。

他就这么反复变换着姿势,脸上的表情愈发地不耐烦起来。


(七)

最终打破病房沉寂并惊醒鹿岛的是匆忙赶来的父亲。

堀政行觉得自从母亲被检查出疾病的一个月内,父亲仿佛憔悴了许多。但是此时此刻,因为母亲的疾病几天几夜失眠而导致眼睛深深陷入眼眶的父亲,是让他觉得最心疼的。

“你妈妈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可能要过不了今晚了。”

父亲推开门劈头盖脸地掷出这样一句话,让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从没想过就是今晚。

最初只是因为以为是大叶性肺炎而住院的母亲,终于在连续一个月高烧不退中检查出是最凶险的不治之症。然而即便是不治之症,也有一定几率的病人因为现代医疗的发达条件而被治愈。抱着这样的希望,虽然这一个月来每天都过得十分艰辛,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然而,现在父亲却将主治医师的意思亲口传达给了他——“可能过不了今晚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力道还很玩命。

“现在快和我一起去五层住院处的重症监护室吧,最后再看你妈妈一眼。”

他的父亲因为过度焦急而导致声音过大,使得在高烧中沉睡的鹿岛的眼皮微微地动了动。

堀政行回过头又看了白色病床上的鹿岛一眼,然后朝着父亲的方向点了点头。

于是鹿岛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堀学长披上外套急急忙忙夺门而出的场景。


(八)

时间究竟是要有多漫长。

当显示母亲心跳的心电图仪最后的波动归于一条水平线的时候,堀觉得自己的心是麻木的。得知母亲的死讯之后,父亲去了顶楼抽烟。他端详了自己母亲最后一眼,回忆起生前种种,纵然有万般想念,眼泪却始终忍着没有落下来。

他想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凡事都掉眼泪。于是他把手指上被指甲攥出的血痕在黑色的制服裤子上蹭掉了。接着他推开了病房的大门,打算出门转换一下心情。

然后,推开病房门的他看到了披着病号服,单手提着吊瓶的鹿岛游呆呆地站在门外。

再然后,他看到平时即使被他胖揍一顿也嘻嘻哈哈的鹿岛姑娘哭了。

就是那样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掉,哽咽着,却声音不大地,哭了。


(九)

又是一个平凡至极的中午。在送走了公主们之后,鹿岛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爬上了教学楼的顶楼。

她喜欢冬日午后的阳光,所以只要有闲暇的中午,便会跑过来躲在角落晒太阳。

手扶着护栏网,她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没由来地就想起那天夜里在堀妈妈病房前的情景。

那夜醒来以后她感觉到自己的烧退了。迷迷糊糊地看到堀前辈离开了自己所在的急诊病房的她也下意识地穿上了鞋,不顾身体因为高烧不退而产生的无力感,就那样追了出去。

直觉告诉她,小堀前辈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

当她拖着还未完全退烧的身体赶到堀前辈所在的病房的时候,不出所料地,主治医生宣布堀妈妈去世的消息。

听闻如此噩耗的她就那样在门后不知所措地站着,不知站了多久,病房的门才被再度打开。病房内外的光差让她因为不适应而瞬间眯了眼,但是下一秒,通过视网膜投射到大脑皮层的影像是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神色的堀前辈。

明明心中比谁都痛,却强忍着眼泪,因此连目光都显得有些浑浊。为了用生理上的疼痛麻痹自己的内心,堀强行咬住的嘴唇已经开始出血,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望着这样的他,鹿岛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流下了眼泪。

而在那之后她才发现,望着自己流泪的堀前辈原本已经麻木的脸上逐渐开始有了表情。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沁出,然后蜿蜒而下。

“可恶!”他一拳砸在医院病房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钝响,像是在和自己的眼泪做出斗争。

然后,他终于动了起来。

他从鹿岛身边穿过,用比平时轻了不少的声音说:“……没事的话我希望能自己静一静。”

他决定遵从自己最初的意志——出门缓解一下心情。然而尚未迈出第三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女孩的声音——“小堀前辈!”

他还没来得急闻声回头,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另一具身体撞上了。那具身体因为发烧而体温偏高,但却始终带着女孩子的柔软。

鹿岛游记得自己那时是从堀前辈的身后抱住了他。

这样回忆的她在冬天的暖阳中惬意地闭上了双眼。却没有意识到今天的顶楼来了两位从未造访过的客人。

堀政行被前来办理转校手续的父亲叫到了顶楼天台,但是心事重重的他却并没有注意到在顶楼楼梯口阳面晒太阳的鹿岛。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终于挑选了一个合适的地方站住了。

堀的父亲把手上的烟头仍在了地上,用脚踩灭。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冬天有些干冷的空气。

望着远处的城市景色,他突然对身边的儿子说:“既然你母亲已经过世,那我们就搬走吧。那边是我年轻的时候打拼过的地方,房子什么的都还在。学校转学的手续我也已经替你办好了。”

坐在楼梯口阳面角落的鹿岛游听到自己倒抽了一口凉气。

“爸,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留在这边呢?明明还有最后几个月我就要毕业了啊。”

听到这话,做父亲的沉默良久,最后终于轻声说道:“因为我太爱你妈妈了。”

“那为什么还要搬走?”

“这个家里全都是你妈妈的味道,全都是关于她的回忆,我啊……正是因为太爱他,所以看到这些就会难过得受不了。想换个环境,好好冷静一下。所以这几天处理完后事,我们就搬走吧。”

“爸……”

堀政行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儿子啊……”堀的父亲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女人比自己要早死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

“所以,你以后喜欢的人,一定要比你活得更长一些。”

听了父亲的话,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冬天的季风从没有这么温柔过,层层乌云之后投射过来的阳光轻轻地蹭着少年的脸。远山在乌云下显得格外模糊,像是又要下雪了。

他却不知道坐在两个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的鹿岛开始痛恨起自己最近有些过分发达的泪腺了。


(十)

“佐仓酱!你知道吗,我发现了小堀前辈的秘密啦!”

课间休息的时候,鹿岛蹦跶着来到了佐仓千代所在的班级,利落地坐在了佐仓前面的椅子上,欢快地用双手抱着椅背,一脸笑意地望着对方。

“哎哎哎?!那个我也发现啦!堀前辈的秘密!”佐仓也不甘示弱。

“什么啊,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人呢!好没意思。”

“不要小看我的行动力呀。”

然后两个人同时看向对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同时说出了各自的秘密——

“堀前辈没有喜欢的人!”“小堀前辈喜欢的人是野崎君!”

听到对方的答复,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然后又重新露出了笑容:“哈哈哈哈你搞错啦。”

“我是亲自问的堀前辈呢!”

“我这边是亲眼所见!”

“怎么可能,我每天都会看到堀前辈和野崎君在一起,但是并没有那样的火花啊!”

“什么!他们已经到了每天都要在一起的地步了吗?可恶,原来比我想象得还要相亲相爱啊!”

“你想多了鹿岛君,就算堀前辈他在野崎君家里过过夜,但也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已、已经一起过夜了吗?!没想到前辈和野崎同学都是这么轻浮的人!”搞错重点的鹿岛先是惊讶得叫出了声,然后又失落了起来,最后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嗫嚅道,“我知道啦……看来这次是真的做不成可爱的后辈了。那就只好真心祝福野崎君和前辈的恋情了……呜呜呜……可恶。”

“野崎君他才不是那么轻浮的人!”听到自己的本命被人这样贬低,佐仓也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那他为什么要和前辈过夜?明明是佐仓你自己亲口说过的吧,他俩是‘用身体回报对方好意’的关系。”

“那倒是……”由于不能把前辈在帮野崎君画背景的事情说出口,佐仓于是只得敷衍道,“但我觉得堀前辈喜欢的人不是野崎啦,要说堀前辈最有可能喜欢的人,不正是鹿岛君你吗?”

佐仓姑娘这一番话倒是让抓狂中的鹿岛安静了下来,但是下一秒,就在鹿岛刚打算说些什么的同时,从楼道的深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鹿——岛——!这个课间社团要临时召开会议你又忘了吗!!!”伴随着狂奔而来的脚步声,每天必定要上演的日常又一次在二年级的楼层里展开了。

鹿岛游被几拳揍飞,而后堀政行照例礼节性地向佐仓千代道歉——“抱歉,我现在要抓这家伙回去社团开会。”然后就又风风火火地把软塌塌摔倒在地上的鹿岛拖走了。

只是,这样的剧情,在不久的将来就再也不会上演了吧。

因为小堀前辈他,马上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了。


(十一)

“这次演剧部临时召开会议是因为我们部临时发生了非常大的变故。非常抱歉,虽然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但是出于家里的原因,我就要转学了。我担任部长这两年来,非常感谢各位部员对于部里工作的支持。希望在我离开以后,各位也能一如既往地支持部里的工作。……

“……对于下一任的部长,我推举鹿岛游。”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部长在会议上提及,本来在开小差的鹿岛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但是,提到自己名字的那位前辈并没有看向自己,他的目光依然是面向全体部员的,因此她又再度埋下了头。

部长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一定要帮助部长了却和野崎君永远在一起的这桩心愿。

她暗自下定决心,并开始策划起最后用野崎君的爱的告白挽留住部长的计划。

但堀政行当时推选鹿岛游为部长的理由只不过是希望能够用权利限制住鹿岛那随意翘社团的散漫个性,也是希望用部长的身份在三年级的时候挽留住这位演剧部的台柱子。


(十二)

最后的告别式是在演剧部的活动场所举行的,但鹿岛却死乞白赖地请求堀政行把野崎梅太郎请了过来。虽然不知道其用意,但堀想毕竟也是最后的告别了,多一个人总是好的,也就随口答应了自己的这位后辈。

终于轮到向鹿岛告别了,堀走到了蓝发少女的面前。望着比自己高出半头、平时亲密无间到无所不谈的女孩,他竟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鹿岛看着眼前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自己的前辈,突然露出了笑容:“小堀前辈,我今天替你准备了一个精彩的告别礼!”

退役的部长看着自己部里最得意的演员,有些惊讶地抬起了一只眉毛:“什么告别礼?”

“我把你此生最爱的人带来了,如果你心中有他的话,就请留下吧。”

“此生最爱的人?”听到这么肉麻的词,堀开始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我没有这样的人啊。”

“如果我真的带来了你喜欢的那个人,你会为了他而留下吗?”

“前提条件是也得有这么个人存在才行啊。”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即使前辈你害羞也没有用,我还是把他带来啦!”鹿岛一面说着,一面华丽优雅地鞠了一躬,王子风范尽显无疑。她绅士地退向一旁,给她身后的那个人留出了充足的过道。

身材魁梧的野崎梅太郎带着兔耳,按照鹿岛的安排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在堀政行面前站定后就开始面无表情地说起卖萌的话来。

“锵锵!我带来了前辈最心爱的野崎君!小堀前辈想必会为了这份难以割舍的恋情而留下来吧。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费尽心机说服野崎君让他来参加你的告别会的吗?”

望着得意微笑着的鹿岛,嘴角抽动的堀政行觉得此刻的自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野崎君究竟是怎么被鹿岛骗过去一起合演这么一出莫名其妙的戏的。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抄起身边的看上去像是油漆桶的道具,直接扣在鹿岛游这个人的头上。

“鹿岛!你是又想挨揍吗!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那个兔耳简直是丢死人了!你究竟是从哪里得出我喜欢他的结论了!!”

现在他开始思考自己把演剧部交给这个人的决定是不是人生中做过的最重大的失误决定。

堀政行实在是不想把自己的告别会搞得太过难堪,他权衡了一下整个事情的轻重,最终决定强忍住怒火。他于是咽下差点要爆的粗口,收拾起行李,背好书包,甩下一句“走了”。就头也不回地向社团活动的教室门外走去。

直到最后一刻也没能留下前辈的鹿岛突然感到内心深处的一阵伴随着一阵强烈痛楚的恐惧感——她并不想让前辈就这样离开。

一想到这样一分别可能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人,她就会觉得胃部一阵痉挛。

她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有那样一股力量牵绊着她,她不受控制地喊出了口:“前辈!等等!”

听到她的声音的堀的背影停止了动作。但也只是停住了动作,堀根本并没有回头的意思。

“呃……”她下意识地想着搜索着最后能够挽留住前辈的词句,“部长,我是一个可爱的后辈吗?我是一个好的后辈吗?”

听了这样的问句,堀政行终于转过了头。他望着蓝发晚辈的脸,沉默了几秒,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你是一个太不可爱的后辈了。总给我添乱,天天让我操心,揍了你也不长教训,明明演戏的事情那么擅长,为什么在做一个好部员的问题上就那么不灵光。你这个样子即使我走了我都不放心。”

尤其是现在,不仅翘社团的频率没有降低,还喜欢乱点鸳鸯谱,更要命的是竟然还把自己和别的男人乱凑CP。

想到这里,堀无奈地抹了一把脸。

“怎么这样!都马上要分别了,部长你为什么就不能假装夸我一下嘛。”

“不能。”

“那至少送我一句道别的话吧。你瞧,你嘱咐过岛田,演戏的时候要更投入感情;也嘱咐过三上,绘制幕布的时候不要总是把颜料涂出格;还嘱咐过高桥,每次会议做笔录要记得写日期;为什么唯独就不对我说些什么呢!”

听到这话,堀收敛了目光,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自己就这样离开也确实太过无情,可关键是对这家伙自己究竟该嘱咐些什么好呢? 

蓦地,他想起她笑着向自己跑过来,大声喊叫着“我和野崎谁比较可爱”的焦虑模样;他想起她耍赖般地在下一局国王游戏里要求自己延长做她膝枕的时间时露出的得意模样;他想起在保健室她摘下牛头面具时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开心模样;他想起她为了争夺“可爱后辈”宝座而做出各种努力的滑稽模样。

他想起那一夜在病房门口属于少女身体的柔软触感。

——并不想要和她分开。

在喧嚣的告别欢送会的人群中,他头一次这么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呐喊。

倏然间,父亲在天台上的话闯进了他的脑海——“所以啊,你以后喜欢的人,一定要比你活得更长一些。”

他想起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整日用抽烟排解内心深处的伤痛的样子,他想起父亲在准备搬家收拾房间时一个人凝视着刚刚翻出来的母亲生前的相册发呆的样子,他想起父亲整理花园里母亲生前最爱侍弄的花草时轻声叹气的样子……

他想鹿岛一定是不能体会其中的深意,不过这样才正是最好的。

毕竟总也是要分开的,若是真的让那女孩动了情,留下了过多的念想,那岂不反而是自己的过错。

他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这个全世界唯一一个能够让他在一秒之内生动变换数次表情的女孩,慢慢地闭上双眼,用最平静的口气说——

“鹿岛,答应我,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这就是他最终嘱咐鹿岛的句子。

那时他并不知道,那日天台上父亲说出那番话的时候,鹿岛也在现场。


(十三)

“鹿岛,答应我,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最糟糕、最隐晦、最没情调、最令人莫名其妙,可是,也是最深情的告白。


(十四)

说完那段话的堀政行拖着行李箱打算离开,可是身后又再度传来鹿岛有些迟疑的声音——“部、部长你在说什么啊!”

是他意料之中的反应。

——没听懂就算了。反正也没打算让你听懂。

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见他许久也没有反应,对方又丢出下一句话:“你明明不是喜欢野崎君的吗?”

——混蛋谁喜欢他了,刚才我的解释是在浪费表情吗?!

他加快了步伐。

“停下啦小堀前辈!!”

——谁会听你的啊。一会又准备让野崎穿着兔女郎装出来和我凑配对,让我在全体部员面前丢人现眼吗?!

他攥紧了手中行李箱的拉杆。

“你是笨蛋吗小堀前辈!哪有给人家女孩子告白以后转身就走的啊!”

——你才是笨……哎等等!告白?!她听出这是告白了?不可能啊!

已经跨出社团活动教室大门的前部长停住了脚步,这样短暂的间隙给予了鹿岛追上来的时间。

一路狂奔的鹿岛终于挡在了堀的身前,气还没喘匀就大声地喊出了声:“部长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不是喜欢野崎同学吗?为什么要对我告白!”

“……”

“告白也就罢了,为什么要逃走啊!我又不会拒绝部长。”

“……”

“说话呀小堀前辈!”

“你怎么知道那是在告白的?”

“那天中午我也在顶楼啊,前辈你和父亲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

“前辈,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让你离开。以前从没这么想过,是因为从来没有担心过有一天前辈会离开。

“直到刚刚听到前辈告白为止,我都没想明白究竟自己为什么这么不愿意你离开。明明只要像其他人一样欢送部长就可以了啊……

“可是刚刚听到前辈的告白我终于明白,我一定是抱着和前辈一样的心情,所以才会不希望自己和你分开。前辈我……,我太迟钝了啊,为什么现在才发现这种事情呢?以前明明只是觉得,做前辈眼中最可爱的后辈就好了啊!”

“……”

“怎么又不说话了!前辈是不是对刚才自己的告白反悔了?”

“……是后悔了。”

“怎么这样!我真的就不行吗?不能喜欢前辈吗?”

“……不是你不行,而是早知道告白会被你听出来,我就不该告白了。”

“前辈太过分了……”

“我后悔极了,因为我就怕出现现在这种状况。现在我根本不想离开了。你知道吗,都是因为你接受了告白。”

“哎?什么意思?!”

听到前辈的这一番话,鹿岛觉得自己的大脑哪怕是超负荷运转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意图了。

——小堀前辈刚才说因为自己接受了告白所以根本不想离开了?也就是说!!

“前、前辈!”鹿岛发现自己的声音带了抖,“前辈的意思是因为我而愿意留下来吗?”

“嗯。”

“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前辈不仅会留下来,而且我还是你的女朋友了?!”

这样问着的鹿岛觉得自己有些厚颜无耻,但意外的是堀点了点头。

“……嗯,是啊。”

话音未落,堀就被过度兴奋的鹿岛紧紧地抱住了。他因为害羞而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心里却在想:一会儿打电话和父亲联系一下,试试说服父亲继续住在这里并且把转校手续再重新办回来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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